崔竹喧不耐煩地下眉，木門立時打開又合上，迅速將人清了出去。

又是個話都不會說的人。

侍從將畫卷往下翻了一張，待慢吞吞地吃完一碗梅花湯餅時，畫卷上的人已拱手立在珠簾之外。

極白，極瘦，宛若在骨架子上新蒙上的紙漿皮，與清明寒食燒的紙人，不過大小之分，瞧一眼便覺滲人，更遑論朝夕相，故而，在這“紙人”開口前，便被領出去，換下一位。

這回來的竟與剛剛那個分屬兩個極端，方才的形銷骨立，這個卻膀大腰圓，凸出的腮幫子和耷拉的額頭將兩只眼睛進一條細間，若非還有一張在一開一合地著氣，當真是與球無異。

崔竹喧極快地瞟了眼畫卷，再了眼面前人，二者之間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算毫不相干。

深吸了一口氣，將畫卷調轉方向，道：“這是你？”

來人頗有些不好意思，了頭發，做盡扭之態，訕笑道：“這是十八歲的我，這幾年家父升了，家里伙食也跟著好起來，我就、就多吃了些……”

“那為何不請畫師重新作畫？”

“反正都是我，有什麼區別嘛？”他擺擺手道，“人家都說我這是富態，帶財的！一個家里，只要有一個好看的不就夠了？崔公子負責貌如花，我呢，就負責招財納福，咱們豈不是天生一對？”

崔竹喧面無表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開口：“所以，你是在說我財缺福？”

他面上一白，急忙否認：“冤枉啊，我沒這個意思！”

“可我覺著，你有，”崔竹喧垂下眼睫，冷聲道，“此人欺瞞在先，辱我在后，押去府衙，好生懲治一番。”

侍衛一邊一個，架著他的兩條胳膊，咬著牙將人往外抬，過門檻時，因他劇烈掙扎，還被絆了一下，險些栽一團，幸得一個好心人從旁攙了一把，這才得以順順利利地把人運出去。

“好心人”站在欄桿邊抻著脖子，見人已經走得沒影了，方才回到墻角的桌邊坐下，將手里積攢的一大把瓜子殼扔進泥碟，換上一把新瓜子，一邊嗑，一邊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可不論怎麼轉，都沒離開過中間的那扇雕花木門。

“你別說，這小崔娘子相人相得還快的啊，我讓小二給我上個燒鵝，他烤這麼老半天，我連個鵝都沒見著，可這頭換人都換了三個了。”

“一群歪瓜裂棗，有什麼可費心看的？”

說話人頭也不抬，兀自喝著茶水，一副這茶水分外可口的模樣，但阿樹嘗過一口，苦的，大幾十個銅板一壺，還不如添兩塊飴糖進去煮化了好喝。

“你就裝吧！”阿樹撇了撇，白眼幾乎要翻到天上去了，“這會子知道當沒事人了，也不曉得是誰跟個賊似的到我房里，哭爹喊娘要我帶你跑出來。”

寇騫默了會兒，趁著小二端著燒鵝上桌的功夫，將話題岔開，“燒鵝來了，吃吧。”

阿樹了手，扯下油發亮的鵝塞進里，擰下另一只朝對面人遞去，兩排牙齒忙個不停，上下咀嚼著鮮的鵝，偏要竭力出空檔，含含糊糊地出聲：“也就是我這麼好賄賂，不然你換旁人試試，定沒有盯梢盯得這般認真的！”

一條鵝下了肚，又手掏出一塊鵝脯，悶頭架啃著，好不愜意，只是慵懶的目掃過木梯時一頓，倏然正起來，將里的吃食吞咽干凈，著下道：“這個看著哪哪都好，小崔娘子要是看上他，倒也合合理。”

寇騫跟著過去，可只能看清一個高高的形拾級而上，至于旁的，數清兩只眼睛、一張已是極限。

他垂下眼睫，淡淡道：“也不怎麼樣。”

阿樹瞟過去一眼，輕嗤道：“你都還瞎著呢，能看出什麼？”

*

崔竹喧盯著張張樣貌周正、家世清白的畫卷，又回想起自己方才看見的烏七八糟，兩道長眉一擰，紙頁便被撕碎末，同雪花般四散紛飛，站起，打道回府的令已涌到頭，侍從卻躬道：“霍公子來了。”

“不見，讓他走！”

珠簾輕，出一陣細碎的響，“崔公子都還未見我，便覺得不合意麼？”

崔竹喧抬眉看去，來人著一瑞紋素緞氅，長玉立，眉眼含笑，步子小心地避開碎紙，朝拱手行禮，“在下霍華清，見過崔公子。”

“你現在既然見過了，那就走吧！”

霍華清不由得失笑，“便連個像樣的理由都不給麼？”

崔竹喧敷衍地回答：“我乏了，這個理由夠嗎？”

“自然夠，”霍華清道，“只是，單因他人之過，便全然遷怒于我，是不是有些不公？”

“那你想如何？”

霍華清行至桌前，挽袖斟茶，一杯推至崔竹喧面前，一杯放在桌沿，仔細觀察著的神，未瞧見任何不悅，這才小心地落座，“至給我個機會，讓我能同崔公子聊上兩句，就算未能崔公子的眼，好歹也能認識到自己差在哪里。”

“那先說說要求，樣貌得過得去，不然見了人倒胃口。”

“這點，我應該勉強符合。”

“品行端正，無不良嗜好，吃喝嫖賭一樣都不能沾，”崔竹喧眨了眨眼，繼續道：“另外，這回招的是贅婿，規矩是什麼，你應當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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