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竹喧扶著糲的樹干，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混在這片綠中, 攪弄著的五臟六腑, 眼前是墨綠，呼吸是墨綠，腦中的一切都被侵染墨綠, 攥著樹干的手不斷收, 指尖卻離樹皮愈發遙遠。

試圖靠掌心的繩結將披帛往回拉, 可那縷艷也被這份濃綠浸, 不見盡頭, 已然分不清是將披帛回扯，還是被披帛拖拽，又或者，從一開始, 披帛便沒有另一端。

步伐漸停，呼吸漸止，心跳漸息，栽倒在這片無邊無際的綠中，邊，是小到幾乎無人可聞的低。

“寇騫……”

繚繞的山霧間，似白非白的澤勾纏著幢幢鬼影，鬼影晃間，走出幾道人形，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

“都撿起來，帶回去。”

*

封山鎖林的第三日，枝頭棲息的鳥雀被凌的腳步聲驚飛，一隊人馬輕裝簡行，在林中細致地搜尋著。

山道愈發崎嶇，馬車無法經行，索停了下來。

侍從就地擺了桌案，生了爐火，待壺中水沸，將熱水緩緩注茶壺，細流如，如筍的茶葉在水中翻轉似游魚，隨著魚尾擺，一清香漫溢出來，盈白瓷的杯盞，呈出澄澈的琥珀。

修長潔凈的指捻起杯盞，低眉輕抿，“那馬跑不了多遠，帶著獵狗去尋，應當很快便能找到。”

蔡玟玉對他這沒什麼可信度的說辭不予置評，趺坐在一旁，兀自給自己斟了杯茶，一口飲罷，便去收拾自己的藥箱。

委實搞不清楚這瘋子腦子里在想什麼，面上上無比深，做出的事卻狠毒到令人膽寒，但只是一個大夫，自尚且難保，至多用些無關痛的小事給他使使絆子，再其它的的，無計可施。

目狀若不經意地落在草木間的影上，心緒復雜，一時竟不知該期，那位崔公子是死是活。若是死在這荒郊野嶺，未免太過可憐，可若是活著，要麼順著藍青溪的心意當一個任人擺布的傀儡，要麼，就得在千辛萬苦的死里逃生后重新赴死，哪一條都不是什麼好路。

一個侍從急急地趕回來，屈膝稟報：“公子，已尋到馬。”

藍青溪頷首，正要下令，又一個侍從策馬追來，“公子，崔氏來人了！”

蔡玟玉眉頭一松，頓生出幾分看好戲的心思，慢條斯理地拎起茶壺，將自己的杯盞重新添滿，茶壺尚未來得及放下，崔自明便闖了過來，撂了韁繩，翻下馬，環視一圈，冷聲道：“我家公子呢？”

“暫且不知，但侍從剛剛尋到的馬，不若我們一起去看看？”

藍青溪緩緩起，在仆從的牽引下，往樹林深走去，崔自明繃著臉龐，目瞟過桌案上致的茶，眼神中閃過一抹狠厲。

他家公子下落不明，這廝竟還有閑逸致靜心品茶？

崔自明強忍著將這些茶砸個稀爛的念頭，咬牙跟上去。

馬已經死了。

尸橫在小徑的正中，周遭的草葉上皆凝結著干涸的跡，馬腹破開了一個口子，臟被刨了出來，許是被野狼、野狗什麼的發現，啃食了去，但最惹眼的，是馬失去的一只前蹄，傷口利落，顯然是被利斬斷的。

馬遭不測，人又如何幸免？

腔里的怒火幾乎沖破膛，崔自明赤紅著雙眼，質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家公子與你隨行，你就是這樣照顧的？”

“此事，并非我所愿。”

“簌簌一向喜歡熱鬧，聽聞秋獵，便非來不可，我原只打算讓瞧瞧，誰料，鐵了心要親自下場，我勸了幾句，就同我大吵一架，奪了馬，闖了進來，而后，便失蹤到現在。”

*

山間的風并不猛烈，乍看上去弱得很，只能牽牽袖角、拉拉裾，可甚是黏人，縷縷順著料的空隙向里攀爬而去，將上每一寸的暖意驅逐后，便原形畢，化為一銀針，將寒涼刺骨髓。

想躲，但怎麼都躲不開。

崔竹喧本能地蜷在一起，直到一力量將生拽起來，試圖睜開眼，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牢牢錮住，無論如何也掙不開那片黑暗。一點溫熱在上游走，自手腕，到腰，又過臉頰，開瓣，舌尖忽而到什麼，苦且的滋味頓時彌漫開來，下意識要吐出去，卻被先一步捂住了。

思緒愈發凌，昏昏沉沉間，竟也不知道那溫熱是在何時退開。

但卻是不再冷了，似是還出了汗，上粘膩得難，但再怎麼，也比先前頭暈目眩的不適要好得多，還再睡，迷迷糊糊間卻聽得抑的哭聲，聽得心煩意，蹙眉睜眼，眼前卻不見了遮天蔽日的濃綠。

頂上是一塊辨不清的篷布，有爛泥的黃，有塵灰的褐，有霉點的黑，還有一些攪和在一起，用語言無法形容的骯臟，只是瞧上一眼，鼻尖仿佛就嗅到了陳年的酸腐味，胃間翻滾，幾作嘔。

崔竹喧支著子坐起來，卻沾了一掌心的土漬，低眉看去，才發現下竟連張竹床也無，不過是在爛泥上鋪了張草席，草席還破了口子，又臟又朽，比底下的爛泥好不了多。

來不及去思考究竟發生了何事，忽地被一個臟兮兮的影攬進懷里，本能地想要推開，耳畔卻是嗚咽的哭聲，僵了一瞬，據那悉的音判斷，艱難地出聲：“……范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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