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頓一下，又道：“你除了一裳，一金簪，再沒有任何東西，一無公驗、二無手實，你往郡城門口一過，便要被兵丁抓走，行人無過所私度者，一年徒刑。”

崔竹喧面一白，強撐著開口：“我可是出虞崔氏，他們豈敢？”

“可他們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聽過崔氏的大名的，天底下多的是人連三公和九卿，哪個是哪個都分不清，知曉頭頂上有個皇帝著，已然算不錯了。”

想到了今日的那個酒鬼，不也是不買的帳嗎？毫不懼虞崔氏乃是百年的世家大族，該怎麼樣還怎麼樣，威懾力倒不如睡在地板上的那個小賊。

以往從未想過這些，只以為最大的阻礙是連綿不斷的雨，只要雨停了，渡過河，一切便順順遂遂，水到渠，哪知道，渡河只是其中最開始、最簡單的一步。

“那、那郡守總是知道的，我若見到郡守……”

“你見不到，”崔竹喧的假設剛起了個頭，便被打斷了，氣惱地瞪過去，撞上了一雙晦暗的眸子，沒了往日哄著時帶著的約約的笑意，他的聲音實在是冷得不近人，“你能見到的只有城門口的兵卒，運氣好些，或許能在被著走時，遠遠上一眼掌管刑獄的小主簿，但多半是不行。”

“你應當知道的，你生得極好看，任誰見了，都會喜歡，”寇騫索坐起，背靠著門板，曲起一條，胳膊搭在上面，而后支起一個腦袋，用有的、不加任何掩飾的目看著，像是蟄伏的、伺機而的野，人汗倒豎，“你熬不到進勞役的隊伍，你會被冠上逃奴、逃婢的名頭，送到一個、或是許多個需要被討好的人面前。”

“他們當中，或許有能認出你的人，可若走到那一步，他們只會揣著明白裝糊涂，甚至于，覺得你是一個不同于其它的、更稀有的玩。”

“你，無恥！”

崔竹喧又又惱，自耳升騰的熱意蔓延至整張臉，惡狠狠地瞪向他，可后者毫沒有被驚嚇到的模樣，甚至有閑心去想，怎麼會有這麼不諳世事的姑娘，不識人間苦，不見目下塵。

“放心，為了那筆不菲的酬金，某也會想辦法送你平安回去的，”寇騫安道，而后轉了話題，問起了的來歷，“如你這般出，怎麼會墜河？”

“還不是那個討厭的藍氏！”崔竹喧蹙著眉，到底忍著沒有添油加醋地將藍氏從祖上十八代開始數落一遍，只是簡略地提了幾個要點，“藍氏想哄我去嫁給一個瞎子，被我發現了，我便把婚退了，想著出來相看點合意的郎君，誰知道半路遭了暴雨，從船上掉下來了。”

寇騫微微低眉，“所以，有看上眼的麼？”

“哪有那麼容易？”抱怨道，“我的上個未婚夫可是藍氏的公子，出名門，素有才名，還生了一副風度翩翩的好相貌，子也溫順，我挑遍了整個虞，連有他七八分好的郎君都見不著一個，盡是些歪瓜裂棗。”

“……聽起來，你很中意那位藍公子？”

“自然，若不是他突然生了眼疾，今年十月就該同我拜堂了。”

話罷，竹席上的人忽而閉上眼，面朝著門板躺下，崔竹喧不明所以，只是不滿他這頭突然沒了聲響，“寇騫，你怎麼不說話呀？”

他敷衍地答道：“困了，睡覺。”

“不許睡，我還沒說完呢！你要認真聽！”

但他作夸張地捂住了耳朵，擺明了要跟對著干，崔竹喧向他飛了一個眼刀，氣不打一來，重重地翻過，面朝著墻。

呸，討厭鬼！

才不稀罕跟他說話！

*

一夜無夢，許是因著一夜未眠。

在天邊的第一抹熹過門時，寇騫便睜開了眼，與其說是被這亮攪擾，還不如說，是他早早便盼著這來，好有借口，名正言順地離開。

他輕手輕腳地把竹席卷起立在墻角，枕頭也委委屈屈地在那，他瞟過去一眼，小祖宗還在睡著，因昨日使子把枕頭丟了，眼下只好將被角團在一塊兒，側著子枕在腦下，胳膊在外，也在外，得虧是夏日，不然非得染上風寒不可。

他眸中劃過一點笑意，下意識往床榻邊走了幾步，只是指尖剛及被褥的邊緣，便猛地回了手，如夢初醒般匆忙離開。

應是近日事務繁多，才累得這般渾渾噩噩，他想。

寇騫舀了瓢涼水潑臉，這才尋回了些理智，將腦子里紛的思緒混在水里，一并倒掉。

比起那些沒來由的心煩意，還是給小祖宗做早飯更重要些，只是昨日折騰到深夜，如今天大亮，也沒聽見屋里有靜，料是還睡著。把魚片粥重新放回鍋里溫著，他便把昨日那臟服翻出來，扔進木盆，坐在后院里漿洗。

要不說殺人麻煩呢？沾了的裳洗起來都要比尋常要多耗些時間。

凝結的跡被清澈的井水浸潤，溢出縷縷的褐，抓一把皂角搗爛，和一并洗，不消片刻，盆里的水就了暗，于是倒掉，再添水，如此往復，大約七八遍，才把上大大小小的跡清洗干凈。

只是到擰干晾曬時，他才發現院中大抵是沒有留給他的空位子的。

屋后的竹竿很長，奈何小祖宗的裳更多。從左到右皆是挨挨的紅紅綠綠，一件著一件，一件卷著一件，就沒有哪件是平抻直來晾的，皺皺地掛在上頭，顯然晾服的人沒做過這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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