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要在這兒嗎？”崔竹喧問道，眼睫低垂，掩住眸中的一抹暗。

白原洲人煙稀，屋宅分布得零散，寇騫的居所更是在這荒蕪地中的偏遠，若在此同他糾纏，就算僥幸再尋了菜刀手，憑那點氣力，怕是也無法同這樣膀大腰圓的壯漢相抗，不如他出去，或能找到幾個幫手。

“這是寇騫的屋子，他這人一貫謹慎，你我在此廝混，他定能察覺。”

酒鬼面遲疑，到底在刺激和小命中選擇了后者，“去我那。”

崔竹喧矜貴地點下頭，提了燈籠在手，努努下，示意這人上前頭領路。

于是，一人一鬼一盞燈，依次行漆黑的夜。

*

船行數個時辰，終于尋到一方陸地靠岸。

松荊河水域寬廣，縱橫南北，水中大大小小的洲沚多不勝數，白原洲是其中之一，眼下登上的青啟洲亦然。

相較于只有零散房屋拼湊的、一片荒蕪的白原洲，青啟洲就要熱鬧得多。許是因著這久違的晴天，各個洲渚的人都匯聚于此，沿河的堤岸有多長，麻麻擁堵在一起的船只就有多長，行人滿道，只是無一例外，腰間都帶著兵刃。

這是一個好地方，但不是好人待的地方。

留下一個牛二看船，其余人則合力抬起木箱，踩過的泥沙，經由各種各樣的小攤，在各兇神惡煞的攤主不懷好意的打量目中穿行而過，止步在這洲上唯一一間客棧前。

“寇老大，有些日子不見了啊！”柜臺的人擺出一張笑臉，瞇細的眼睛往后一瞟，見著需有兩人合抬的大木箱竟有三個之多，面皮上又多出了幾道新褶，由衷地贊嘆道，“不愧是寇老大，一出手就是大生意！”

寇騫從懷里出一條銀鋌拋過去，“房留著吧？”

“自然，自然！”掌柜的捧著銀鋌用后槽牙一咬，面上登時樂開了花，用袖將銀鋌上的口水仔仔細細地拭干凈，這才小心地存放好。

而寇騫一行，早在他應聲那刻，便大搖大擺地上樓去了。

沉重的木箱在廂房里一字排開，掀了箱蓋，便可挨個挑選里頭的什了，看上眼的留下，看不上眼的則轉手賣了，就如之前路上的攤販一般，聚在一起，相互銷贓。

他們今日劫的是艘商船，東西多而雜，最上頭的最值錢，下頭則混著占位置的陶罐、瓦罐、鍋碗瓢盆，甚至在底下鋪了幾袋粟米用來湊數，是那些船家慣用的小伎倆了，不算罕見。

阿樹盤坐在地上，興致缺缺地把東西分門別類地歸置，一張臉皺了苦瓜的模樣，“嘖，早知道在船上的時候仔細瞧瞧了，看著這麼幾大箱，盡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

“除了這兒，你還能上哪花錢去？能用得上就好，免得哪日缺了，翻遍各個攤子都尋不到！”邊上的絡腮胡子反駁道，樂呵呵地挑挑揀揀，將幾個碗碟放到自己邊，“好些日子沒下水，我吃飯的家伙事兒都爛得不樣子了，他大爺的，喝口熱湯還得當心別割爛了！”

阿鯉將半個子探進箱中，沒尋到想要的筆墨紙硯，卻在夾里扯出一本封皮的書來，翻了翻，全是字，也全不認得，“這個你們要嗎？”

數個水匪皆抬頭看過去，而后異口同聲地回答：“不要。”

白原洲沒有學堂，也沒有教書先生，這也就意味著，這幫子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文盲，瞧見那芝麻綠豆點大的黑方塊，腦子就直，相比之下，那些鍋碗瓢盆都開始眉清目秀起來。

于是阿鯉又捧著書跑到寇騫面前，尋求這位水匪中有的知識分子的意見，“老大，這個你要不要？不要的話，可以給我嗎？”

寇騫掃了眼封面上的字——“春心”，大約是那些文人讀的話本子，就算拿出去賣也賣不掉，通常被他們這種匪寇用來引火和墊桌腳，他懶散地點了頭，阿鯉便歡歡喜喜地把書藏進懷里。

阿樹繼續翻著東西，綢和珠釵價貴，可能得賣個幾日，胭脂水倒是好出手些，不管是匪買去自用，還是男匪拿去討好人，都用得上，阿樹順手塞了一盒進自己兜里，再要去拿，卻見那個萬事不管的匪首把剩余的七八盒給包圓了。

他不撇，用腳后跟想，他都知道這些會被送去哪，那小娘子攏共才生了掌大的一張臉，涂得完嘛就！

腹誹頗多，面上卻掛著笑，“老大，那我們出去賣貨了！”

匪首敷衍地應一聲，已然枕著手臂躺床上補覺去了。

*

夜黑風高，最宜燒殺搶掠。

燈籠里的燭微弱，因著風，因著腳步，因著慌的心跳一并搖曳著，半明半昧間，只將這條小路照出些模糊的、飄搖的廓，遠高山宛若正在休眠的巨，道前的屋舍亦如蟄伏中的猛禽，天地間黑的，囚住了，還往的籠中放進一只惡鬼。

認得這條路，認得此行要去的盡頭，不免想將腳步放慢些，興許能上哪個夜歸人，幫宰了這惡鬼。

可沒有，一個都沒有，路上幽寂，莫說人聲，甚至連鳴狗吠都無，乃至白日里喋喋不休的蟬，亦生了懼意，躲藏進枝葉草叢間。

又想加快些腳步，這無人，興許前頭有人呢？若是走快些，能不能快些得救？

可邊那到重的腳步忽然停了，不得不跟著停下，轉頭看去，那張鬼臉上正洋溢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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