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此舉，著實與客氣沾不上邊，但沒得上頭發話，底下人也不敢輕舉妄，氣氛一時凝重，僵持不下。

門房立在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額上被曬得滾出大顆的汗珠，砸進眼睫，滲進眼睛，攪得雙目火辣辣地疼，他卻只把角向外咧著，不敢妄半分。

只是難免在心里腹誹，這崔氏怎麼個個都是這種恨不得捅破天的脾氣，上回那個來退婚的是這樣，今日這個也是這樣，可憐他家那好脾氣的公子，要被這般來回磨。

一刻鐘后，一群持青綾步障的奴仆魚貫而出，把崔氏一行人連帶藍府府門圍在圈，將路人打量的目盡數遮掩后，披氅，眼覆錦緞的藍青溪被仆從攙扶著引至馬車前，“崔兄遠道而來，于于理，青溪自當親迎。”

崔淮卿于馬車居高臨下地看過去，目及他遮目的錦緞時，眉心一蹙，直到瞧見那件雁翎氅，面稍霽，對他這恭順的態度尚算滿意。

于是方才的劍拔弩張倏然消解，崔淮卿朗聲一笑，“青溪真是太多禮了，你我之間，何必如此拘謹？”

藍青溪溫聲應道：“正因如此，更是禮不可廢。”

兩人相攜府，待步障清撤之時，那雕花木門已然合攏，一片肅靜，好似那場鬧劇從未發生。

堂中設了桌案，以繚綾鋪地，寒冰琢景，竹之聲靡靡，舞姬水袖翩躚。

無甚新意。

崔淮卿漫不經心地飲著茶水，同藍青溪假裝熱絡地寒暄幾句，大抵關于天氣、荷花與七月的新酒，在不相及的事中隨口攀扯，直至舞樂聲戛然而止，閑雜的仆從紛紛撤下，他這才放下杯盞，向緩緩走到首位落座的藍氏家主藍敬。

“閑話說得差不多了，既然藍家主也在，那晚輩就說說正事了，”他面上笑得熱切，語調卻愈發冷，“藍公子痼疾纏，不宜大婚，藍氏為何不提前相告？”

藍敬面淡然，“賢侄言重了，不過是些小病，不會影響大婚的。”

“是麼？”崔淮卿冷笑一聲，轉而看向藍青溪，“你何日痊愈？”

“十月前。”

“確定？”

藍青溪點頭，“確定。”

崔淮卿面稍稍和緩，只是話語間機鋒依舊，“但舍妹已然將信及庚帖退回，不知藍氏預備如何理，于公還是于私？”

藍敬笑呵呵地回答：“崔公子年紀尚小，與青溪玩鬧罷了，藍氏與崔氏這樁婚約可是訂了有十多年，怎好輕廢？”

崔淮卿低眉撥弄著杯盞里的茶葉，顯然不愿這般被輕飄飄地揭過，“約可訂，就可廢，這世上哪有什麼一不變之事？”

藍敬面上的笑意有片刻凝滯，眉心微蹙，正要說話，藍青溪卻突然起。

“崔、藍兩家世代好，豈能因青溪之行事不周而生了嫌隙？既是青溪開罪了崔公子，自當由青溪去賠禮道歉。”他兩手作揖，向崔淮卿行了一禮，“青溪日前托匠人以翡翠為棋子，白玉做棋盤，打造了一副翠玉玲瓏棋，獻予崔公子解悶，不知能否換展眉一笑？”

崔淮卿微微挑眉，將茶盞放下，意味深長道：“禮不錯，就是誠意了些。”

“崔兄的意思是？”

“既是賠禮道歉，假手于人總歸是差了幾分，”崔淮卿手腕一，山水扇面的折扇展開，掩住半副笑臉，“不如，親自登門。”

*

今日是晴？

大抵是連日的云布，人習慣了到都是一片灰蒙，陡然間從窗欞隙闖一縷，便覺燦爛得晃眼，只這麼一照，崔竹喧便被鬧醒了。

起將窗子一推，果然見東邊掛著一圓圓的日，紅紅的，小小的，像是剛烹的蛋黃——阿樹做的不行，得是寇騫做的那種。

正糾結著要不要讓寇騫給現煮一個，忽然意識到，既然雨停了，那是不是說明，可以渡河回家了？

雖然寇騫的船被弄丟了，但渡口不是還拴著那麼多條呢，隨意借一條來，等順利歸家，便是給把整個白原洲的船只都換新的，也不過就是隨口一句話的事。

崔竹喧匆匆洗漱一番，就要準備收拾東西，同寇騫一起上路，只是邁進堂屋，卻瞧見了一只籃子，眼得很，是平日里給送吃食的那個。

他今天來過了？

在他竟不叩門就的憤怒，與他是如何在門上鎖的況下的好奇中猶豫一瞬，選擇將籃子上蓋著的棉布掀開，里頭是一碗馎饦，手了碗，已經涼了。

難道是半夜送來的？給當宵夜？

崔竹喧正蹙著眉，瞥見碗底著一張紙條，揪出來展開，是一堆與好看不沾邊的字，應來自寇騫無疑。

“打漁去，有事尋范娘子。”

正事只這一句，后頭則重復抄寫著“小祖宗安好”，數了數，一共六遍。

所以，要出去三天？

第19章 019 江心水鬼 不然，給他加些工錢……

今日是難得的風平浪靜，尤其是對于他們這種汛期行船的人來說。

要不是送去胥江的那批貨出了問題，買方又催得急，他們也不會冒著風險如此行事，落得幾日幾夜沒得安歇，好不容易盼至雨停，一個個也不需布衾枕，挨著塊平坦的木板就能打起震天響的呼嚕。

船外江水湯湯，船呼嚕串，剩下零星幾個守夜的船員也是歪歪斜斜地倚著桅桿，眼皮子耷拉著，任由瞌睡蟲繞著自己的腦瓜子嗡嗡地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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