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尋到借口推拒，那人卻跟肚子里的蛔蟲似的，率先解釋道：“只是些桂枝湯，用桂枝、芍藥、炙甘草、生姜、大棗熬的，白原洲沒有大夫，大家在水里泡久了，有個頭疼腦熱的就熬一碗喝，多半都是有效的。”

“要是還不放心，某替你試毒？”

說著，寇騫便端碗喝了一大口，用袖口隨意地抹了下，把碗又塞回到的手里。

出門在外，還是保重要。

崔竹喧將碗調了個方向，閉上眼睛，正準備一口悶下，腦子里忽然涌現出那些江湖話本里的節，下毒下得巧妙，不下在碗里，而下在碗沿，眼見別人喝著無事，自己一喝就中了招，頓時心生徨徨。

深吸一口氣，又將碗轉回去，心一橫，對著那人下的位置了上去。

世間總沒有哪個歹人是把毒藥下在自己里的！

可下一刻，就沒工夫去想這些彎彎繞繞了，黏稠的藥自舌尖涌向頭，濃郁的味纏繞在齒間，苦意直鉆心頭，何止是藥苦，本就是命苦，否則怎麼會在這麼個破地方，用破碗喝破藥？

鼻頭一酸，便有顆淚珠自眼眶滾落，順著臉頰，砸進黝黑的藥里。

“……不就是喝個藥嗎？”

一雙泛著水的眸子當即朝他瞪來，大抵是想兇兇他，可那般眼尾緋紅的模樣，能嚇唬住誰？總歸寇騫是嚇不住的，他甚至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頭一滾，強迫自己挪開視線，扯開邊上的柜門，一個罐子一個罐子地翻找起來。

“是有餞嗎？”崔竹喧眼地過去，樣子別提有多凄慘。

寇騫將柜里東西清出來大半，才尋出一塊用油紙包的飴糖來，好像是去歲麻子親時給他散的喜糖，所幸沒順手扔給路邊的小孩，不然真沒東西能用來哄人。

他把油紙在袖口上蹭掉積灰，這才遞過去，“暫時只有這個，將就一下，某明日去別人家討些。”

崔竹喧蹙眉開油紙，時值夏日，那糖早就化了，黏在紙上牽出細的糖，如何能口？萬分嫌惡地把糖擱在桌案上，想催他再尋些別的，就見那人已開始把雜的東西重新塞回柜子里，罐子似是與什麼東西撞在一起，發出一聲輕響，凝眉細看，卻是藏在最里頭的一柄黑的刀。

什麼漁民會在家里藏刀啊？這人絕非善類！

心頭一凜，僵在原地，覺從頭到腳一陣寒意，目重新掃向四周，能用來當武的至多是地上那條板凳，桌上那個茶壺，可從這人先前的那一手也知，想襲功不如祈禱這人突發痼疾，暴斃而亡。

堂堂崔氏貴，怎麼能不明不白地死在這種地方？

把桌上黏糊糊的飴糖撿起，整個塞進里，已然沒心思理會甜味是否將口中的苦下，得假意順從，把這人騙出去，然后想辦法逃。

“我要沐浴。”

寇騫把柜門合上，隨意點點頭，“好，某去備水。”

燒水要在廚房，觀這臥室也不過幾步就能走完，廚房肯定隔得不遠，又支使道：“還要換洗的裳，要新的！”

“這里的人，不一定有，”他擰起眉，“某今夜先幫你借套干凈的，明日托人給你做，可好？”

崔竹喧勉強應了，那人便開簾子出去，立時踮起腳尖，從窗欞往外瞧，他將蓑披上，頭上了頂斗笠，就冒著蒙蒙的雨，鞋底踩上爛泥，很快不見了蹤影。

天上的云厚厚的，又快夜，顯得整個天地都昏昏沉沉，得人不過氣來。

崔竹喧拉開柜子，首先將那把刀拿好，四下沒瞧見什麼好用的繩子，干脆咬牙把床幔扯下來當包袱皮，去廚房扯了幾個看上去像吃食的東西裝好，牢牢地綁在上，淋雨闖了出去。

坑坑洼洼的路甚是難走，那些泥吸著的鞋底子不放，好不容易拔出來，又飛濺至的擺，沒走出多遠，價值不菲的鮫紗就被糟踐黑黑黃黃的破布。

有心想尋戶人家問路，可又想到那個藏刀的歹人和鄰里十分絡的模樣，說不準是一伙的，連屋檐下都不敢去，慌慌張張地逃竄，這時反倒謝起雨來，人都回了房里避雨，才讓順利地到了河邊。

新新舊舊的船只隨著河水漂漂搖搖，皆靠小臂的麻繩栓著，只打眼一，說也有十幾條。這麼多的船，哪條渡不得河？那人果然是滿謊話，企圖誆騙，還敢稱自己是好人？

呸！沒臉沒皮的壞東西！

選了瞧上去最干凈的那條船，提著擺，只是左腳方過船舷，還未踩實，那船便像是忽然生出了神智，同難馴的烈馬一般，容不得人騎在它頭上作威作福，卯足了勁兒掙扎，絆得一頭栽進去。

掌心和膝蓋都是火辣辣的疼，定然磨破了皮，又這污水一浸，頓時多出些如被蟲蟻啃噬的意，自來金尊玉貴，幾時遭過這麼大的罪，淚水不控制地涌出來，而后被漫天的冷雨胡打下去。

四肢并用地爬起，站不穩，便跪伏在船里，心底將該死的藍青溪剁了千百份，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長刀出鞘，把錮船只的繩索割斷，浪頭一滾，船便順水而出。

船自由了，也是。

*

“篤篤篤”

雨點砸于瓦礫之聲，同指節叩在木門上的聲音混在一起，屋外尚難分辨，更遑論屋里，敲了好一會兒，才約聽得里頭桌椅挪的“吱吖”聲，而后是個爽朗的聲，又熱切又罵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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