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明。

萧珩醒来时，侧的沈知楠仍沉浸在睡梦中。半张脸埋在锦被里，长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瓣还无意识地微微抿着，像是梦里也在心今日的宫礼。

他手想抚脸颊，又在即将触时停住，最终只是替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披起。

门外，晨霜未消。

“别吵醒王妃。”他低声吩咐守夜的丫鬟。

丫鬟们抿笑，福应下。

前厅里，管家早已候着，见萧珩独自过来，心下了然。

“今日府中事务你代为打理。”萧珩指尖敲了敲案几上的账册，“祭祖的礼单再核对一遍，别出纰。”

管家躬：“老奴明白。”

（王爷这是心疼王妃守岁乏累，连府务都舍不得让心呢。）

再回清晖园时，屋门已开了。

沈知楠正坐在镜前，霜降握着梳子为通发。听到脚步声，从铜镜里看见萧珩的影，眉眼瞬间弯起：“琰之回来了？”

萧珩径直走来，接过霜降手中的檀木梳。霜降识趣退下。

“怎么起了？”他执起一缕青丝，梳齿缓缓过发梢，“还可以再睡会儿。”

镜中映出两人影——他玄蟒袍肃冷，动作却温至极；只着素白中，发丝如瀑垂落，被他的手指缠绕又松开。

“今日还要进宫呢。”指尖轻点妆匣里的鸾枝簪，声音轻，“可不能耽搁了。”

萧珩俯，贴在耳畔低笑：“来得及。” 温热掌心覆上后颈，轻轻了，“我让车驾晚半个时辰出发。”

沈知楠耳尖一红，从镜中嗔他一眼：“又滥用职权……”

他忽然将梳子一转，用柄端挑起下：“那王妃罚我？”

晨过窗纱，为这场清晨的暧昧镀上金。

晨微熹，马车碾过宫道薄雪，两人走进仪宫。

仪宫内，金炉吐香，珠帘垂地。

二人踏殿中时，已有大半皇亲到场。沈知楠随萧珩走向最前列，在太子萧景与太子妃楚明澜侧站定。

楚明澜见他们过来，歪头冲沈知楠眨眼：

“知楠来了？”

沈知楠抿一笑，轻声道：“嫂嫂。”

目扫过满殿人影，悄悄凑近楚明澜：“嫂嫂，这些都是……”

话未问完，楚明澜已会意点头，压低嗓音：“全是咱们的‘弟弟妹妹’。”

沈知楠微微睁大眼——

（萧珩的弟弟妹妹……竟有这么多？）

殿内年们三三两两聚着，年长的已近弱冠，最小的还被母抱在怀里吮手指，一数竟有十几人。

沈知楠正与楚明澜低语，忽觉一道视线黏在自己上，如附骨之疽，令人不适。

微微侧头，只见不远立着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袭靛青锦袍，面容与萧珩有三分相似，却眉眼郁，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这是……？）

一怔，还未回神，楚明澜已借着替整理领的动作，指尖在肩上轻按，低声道：

“穿青的那个是四弟萧玠。” 声音压得极轻，“以后若单独遇见，离他远些。”

沈知楠虽心中疑，却知此不是追问之地，只不动声地点头：“嗯。”

——（能让飒爽如楚明澜都出言警告，此人绝非善类。）

另一侧，正与太子萧景谈的萧珩似有所觉，骤然转头，目如冰刃般扫向萧玠。

兄弟二人视线在半空相撞，萧玠竟不躲不避，反而冲萧珩扬起一个无害的笑容，甚至还颔首致意，仿佛方才的窥探只是错觉。

萧珩眸冷沉，眼神睥睨。

萧玠见状，垂下眼，状似恭顺地退后半步，掩人群影中。

——可就在他垂眸的瞬间，眼底划过一丝鸷，如毒蛇吐信。

片刻后，帝后二人自内殿缓步而出，众人齐齐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年纪小的皇子公主则由母抱着，稚的声音混在其中，显得格外软糯。

皇帝目扫过下方一众子，在萧玠上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摆手道：

“都免礼吧。”

帝后落座，众人也纷纷席。皇帝照例询问子近况，年长的皇子一一作答，年的则由母代为回话，殿内气氛看似其乐融融。

直到——

皇帝将目转向太子萧景和晋王萧珩，眉梢一挑，直奔主题：

“你们两个，朕就不多问了。” 他捋了捋胡须，眼神意味深长，“抓紧给朕生个孙儿就行了。”

“……”

楚明澜和沈知楠同时低头，耳泛红，做怯状。

萧景无奈扶额：“父皇，您要不换个要求？这孩子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皇帝眼睛一瞪，不容反驳：“就这个要求！今年不管怎样，你俩得给朕一个孙儿！” 说着，又补充一句，“孙也行！”

目扫到一旁的萧珩，皇帝点名：“听到没？”

萧珩原本懒得搭理，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沈知楠悄悄拽了拽他的袖角，他才敷衍地“嗯”了一声：

“知道了。”

皇帝满意点头，又看向萧景：“你呢？”

萧景苦笑，拱手道：“儿臣……尽力。”

皇帝这才龙大悦，大手一挥：“好！那今年，朕就等着好消息了！”

萧玠倚在殿内最边缘的朱漆圆柱旁，指尖漫不心地挲着杯沿，冷眼旁观着这场“其乐融融”的家宴。

皇帝抚须大笑，太子无奈应承，晋王虽一脸不耐却因那沈氏一个轻拽便勉强低头——

（真是……恶心顶。）

他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讥诮，杯中的酒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什么天家亲，什么夫妻恩爱，不过都是权力博弈的遮布罢了！）

目悄然扫向萧珩，在那人察觉前又迅速收回。萧玠盯着自己袍角上绣的暗纹蟒鳞，间滚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今年有嗣？笑话！也要萧珩肯让那个人怀。）

他想起方才皇帝催生时，萧珩虽表面敷衍，可当沈知楠拉他袖时，那瞬间和下来的眉眼——

（装得倒像是个种。）

指节蓦地收紧，酒杯几乎要被他碎。

（可若沈家知道，他们心教养的嫡，不过是萧珩用来笼络权臣的棋子……）

萧玠缓缓抬眸，向正低头抿茶的沈知楠，角勾起一抹鸷的弧度。

（沈自青那老狐狸，若晓得自家儿被这般利用，还会死心塌地站在东宫一派吗？）

殿内欢声笑语中，他仰头饮尽残酒，任由辛辣的体灼烧咙。

——总有一日，他要撕破这虚伪的团圆，让所有人看看，所谓皇家，不过是一滩腐里蠕动的蛆虫！

家宴散后，宫灯渐次熄灭，唯有檐下几盏红灯笼在夜风中轻晃，映着积雪泛出微。

萧景与萧珩并肩走在宫道上，靴底碾过薄雪，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太子侧头看了眼自家弟弟，言又止，最终还是无奈开口：

“父皇让我们今年……”

话未说完，萧珩已淡淡打断：

“皇兄今年努力些，父皇定能如愿。”

萧景脚步一顿，脸顿时拉了下来：

“你不想要，我就想要了？”

他嗓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烦躁。夜风卷起他的袍，出腰间悬着的蟠龙玉佩——那是储君之印，亦是枷锁。

萧珩沉默片刻，目扫过远巡逻的军，这才低声道：

“现在时局不定，我哪敢要子嗣。”

——（若乱局将至，何苦让无辜稚子来这世上苦？）

萧景闻言，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叹了口气：

“你也是这么想的？”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顾虑。

萧景忽然抬手，重重拍在萧珩肩上：

“罢了，总归有我顶着。” 他勉强扯出个笑，“你……再拖两年也无妨。”

萧珩眸微动，难得没躲开兄长的触，看着前方与楚明澜并肩而行的沈知楠，只轻声道：

“尽早解决老四那边的事。”

——（若外敌兵起，至不必担心内部捣乱。）

前方，楚明澜挽着沈知楠的手，指尖在掌心轻轻一按，忽然笑问：

“方才父皇提及子嗣的事，知楠怎么看？”

沈知楠目落在远宫檐的残雪上，轻轻摇头：

“现在时局不定，并非良机。” 嗓音如雪落青瓦，清而稳，“若此时有孕，只怕孩子尚未出世，便已各方势力的靶子。”

说着，侧首瞥了眼后方正与萧景低语的萧珩，边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温：

“而且……真到那时，琰之定会因护着我们而分心。”

夜风卷起斗篷的领，出半截纤细脖颈，仿佛一折就断，却偏偏撑着一傲骨。

楚明澜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忽然了的指尖：

“知楠看得比那些朝堂老狐狸还彻。” 轻笑，“你若为男子，怕是要在宣政殿抢个席位了。”

沈知楠耳微红，赧地回手：

“嫂嫂别取笑我了。”

楚明澜却忽然贴近耳畔，呼吸间带着梅酒的香气：

“不过——” 眨眨眼，“咱们子虽不朝堂，却未必不能执棋。”

话音未落，后方传来萧景的咳嗽声。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拉开距离，仿佛方才的谈只是闺中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