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沉沉,皇城朱红的宫门在后缓缓闭合,将最后一丝霞隔绝在外。
楚明澜勒马停驻,怀中怡和早已困得东倒西歪,小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肩上。手替小公主拢了拢斗篷,转头看向另一侧的萧珩与沈知楠,角微扬:"今日多谢二弟护送了。"
萧珩神冷淡,只略一颔首,目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沈知楠垂落的袖口——那里隐约出一抹莹润的玉。
沈知楠并未察觉他的视线,只是轻声道:"嫂嫂和怡和路上小心。"
怡和迷迷糊糊地抬起脸,冲挥了挥手:"二嫂嫂改日再带我泡温泉......"话未说完,又被困意拽了回去,逗得楚明澜轻笑出声。
马蹄声渐远,沈知楠着楚明澜一行离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挲着袖中玉佩。玉面微凉,却仿佛还残留着某人的体温。
——他为何不将玉佩要回去?
这个念头刚起,侧便传来萧珩冷沉的声音:"回府。"
抬眸,却只看到他袍翻飞的背影,如一道沉默的刃,划开暮而去。
清晖园外
沈知楠驻足廊下,着书房方向亮起的灯火,瓣轻轻抿紧。
玉佩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像是一个无声的质问。
——琰之。
昨夜醉意朦胧间,是否这样唤过他?
风掠过庭前桂树,碎金般的花瓣簌簌而落。终是收回目,转踏清晖园的月门。
书房
萧珩刚推开门,便见江寻大喇喇地歪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杯,见他进来,挑眉一笑:"哟,接媳妇回来了?"
萧珩扫过桌上空了大半的酒壶,径直绕过他走到书案后坐下。
"哎——"江寻突然拖长了调子,折扇"唰"地合拢,"亏我火烧眉似的跑来,你让我查的人......"他故意顿住,扇骨在掌心敲出暧昧的节奏。
狼毫笔在萧珩指间悬停,墨滴在奏折上,晕开一团黑雾般的污渍。
"说。"
江寻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你最好一会也这么冷淡。”
江寻慢悠悠啜了口茶,杯盖与瓷盏相,发出清脆的"叮"声。他抬眼瞥了瞥萧珩绷紧的脸,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杨既明——"他故意将这个名字咬得极重,"杨阁老的嫡孙,自聪颖过人,十岁便能默诵《左传》,十二岁作《策论十三问》,连陛下都赞过'此子有宰辅之才'。"
萧珩的指节在案几上叩出沉闷的声响。
"沈相年轻时拜在杨阁老门下,是杨阁老的得意门生。"江寻的扇尖在空气中虚划,仿佛勾勒出一幅旧日画卷,"杨家与沈家也算世,沈知宴开蒙后,便在杨阁老那与杨既明一起读书了。因为沈知宴的关系,杨既明和你媳妇关系很不错,用一句“青梅竹马”来形容也不为过。”
萧珩在听到江寻说到那句“青梅竹马”时,他的狼毫笔继昨夜后又断了一支,江寻唰的打开折扇挡住咧开的角,刺激道:“这就不了了?还不止这些哦~”
换来萧珩一记冷眼扫来,江寻就当没看见那记冷眼一般,继续道:“沈相和沈夫人都很喜欢这个杨既明,而且你媳妇在没和你婚前,沈相是有意把你媳妇许给杨既明的。”
"可惜啊——"
江寻的尾音拖得极长,折扇掩住半张脸,只出一双含着戏谑的眼睛。
"陛下先一步给截胡了。"
"咔嚓——!!"
紫檀木案角在萧珩掌下发出凄厉的哀鸣,木屑如利箭般迸溅,深深扎后方屏风的绢画之中。
江寻早有预料地后仰,却仍被劲风扫乱了鬓发。他眯眼看去,只见萧珩五指深深嵌案木,手背青筋如虬龙暴起,玄袖口下的绷出凌厉的线条。
更骇人的是那双眼睛——
素来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翻涌着,仿佛有万千恶鬼要破瞳而出。
书房内的烛火无风自动,在他廓上投下扭曲的影。
"哎呀呀,"江寻用扇骨拨开飞到自己襟上的木刺,"这桌子可是千年紫檀......"
"哗啦——!"
整张案几被掀翻,函奏折如雪片纷飞。萧珩站在满地狼藉中央,摆无风自动,周散发的戾气竟让窗棂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江寻终于敛了玩笑神。他看着好友脚下那块被生生碎的木块——断面尖锐如刀,还沾着几丝猩红——分明是萧珩自己掌心被木刺划破的。
"值得么?"江寻突然轻声问,"心里可能......"
"滚。"
这个字裹挟着内力震碎了所有窗纸。江寻识相地跃窗而出,却在檐下回头看了一眼——
萧珩正盯着掌心半截染的木块,眼神恐怖得像是要屠尽天下姓杨之人。
仪宫
暮中的仪宫灯火通明,皇后立在汉白玉阶上,鎏金护甲一下下轻叩着朱漆廊柱。远远见楚明澜抱着睡的怡和踏进宫门,眼睛一亮,连忙挥手示意宫人将怡和带去休息。
"母后——"楚明澜刚屈膝,就被皇后一把攥住手腕。
“礼就免了,快说说,珩儿去了吗?”皇后拉着楚明澜在殿中坐下,眼睛定定的看着楚明澜。
楚明澜有些好笑,但还是点了点头:“二弟去了。”
皇后闻言眼睛一亮:“那这么说,是了?”
楚明澜摇了摇头:“儿臣也不知道算不算了。”
皇后见摇头,眼神有些黯淡,后又听这么说,有些不解:“怎么说?”
楚明澜无奈道:“听怡和说二弟把龙麟玉给了知楠,但我观察他俩之前的气氛,又不像......”
皇后猛地倾,发间九衔珠步摇"哗啦"一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脆。
"珩儿把龙麟玉给了知楠?"
的声音微微拔高,眼底骤然迸出一抹亮,连角都抑制不住地上扬。
楚明澜看着皇后这般喜形于的模样,不由一怔:"母后,您......"
皇后一把拉住的手,鎏金护甲在烛下闪着细碎的:"傻孩子,你不懂——"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欣,"若是旁的件也就罢了,可这龙麟玉......"
的目悠远,仿佛穿时,回到了数十年前的深宫——
"那是珩儿出生时,他皇祖父亲手系在他脖子上的。"
"珩儿五岁那年,先帝驾崩前,特意将他唤到榻前,告诉珩儿那玉是他与先皇后的定之,希珩儿以后送给心爱的子。"
楚明澜微微睁大了眼睛。
皇后轻笑一声:"那孩子啊,表面冷,实则比谁都要在意那玉佩。”说着转头看向楚明澜,眼底闪着悉一切的:"如今,他却将这玉佩给了知楠,你说,在他心里,知楠是什么位置?"
"就二弟那子......"
楚明澜摇了摇头,角浮起一丝无奈的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把心意说给知楠听。"
皇后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腕间的翡翠佛珠。
"珩儿固执,想让他开口,除非他自己想说。"
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更多的却是心疼。窗外夜风拂过,吹得檐下铜铃叮当作响,仿佛在应和着的叹息。
"就是不知......知楠对珩儿......"
话音未落,皇后自己先苦笑了一声。想到儿子平日里那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连这个做母亲的都忍不住摇头——换作是沈知楠,怕是也很难对这样的夫君生出意来。
楚明澜看着皇后黯淡下去的眼神,轻轻握住的手,温声安:"母后别忧心,知楠子温婉,未必不懂二弟的好。"
皇后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希冀,却又很快被忧虑覆盖。
"可珩儿连句软话都不会说,整日冷着张脸,谁得了?"
了眉心,想起萧珩时也是这样——明明心里在意得紧,面上却偏要装作毫不在乎。有一年染了风寒,那孩子半夜跑来寝殿外守着,却死活不肯进去,最后还是被边的嬷嬷发现,拉进来的。
——这子,到底是随了谁?
楚明澜见皇后神恍惚,轻声提议:"不如......儿臣再推他们一把?"
皇后回过神来,目微亮:"你有主意?"
楚明澜狡黠一笑,凑近皇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子府
萧景倚在太子府书房的门框边,月过雕花窗棂,在他清俊的廓上投下斑驳的影。他角噙着笑。
"最近又在和母后搞些什么小动作?"
楚明澜解下斗篷随手一抛,绯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巧罩住了多宝阁上那尊青铜貔貅。挑眉看向丈夫,眸中闪着狡黠的:"你不是猜到了?"
"很难猜吗?"萧景轻笑出声,抬手点了点洁的额头,"把弟妹带去温泉别苑,亏你想得出来。"指尖下时故意蹭过鼻尖。
楚明澜"啪"地拍开他的手,却顺势勾住他脖颈,一个轻跃跳上他的背,金丝绣鞋在空中晃。
"也不是一点果都没有~"凑在萧景耳边呵气如兰,发间金步摇垂下的流苏扫过他颈侧。
萧景稳稳托住,侧头时瓣几乎过脸颊:"哦?说说看。"
"你知道二弟把什么给了知楠吗?"突然压低嗓音,湿润的吐息染红他耳廓,"龙——麟——玉——"
萧景脚步猛地一顿。
背上的小狐狸得逞般笑起来,双恶意地夹紧他腰。萧景却顾不得“教训”,他比谁都清楚二弟对龙麟玉的在意。
"二弟这次算是栽咯。"
他忽然笑出声,震得背上人儿一晃。楚明澜不满地咬他耳朵,却被他反手按在书案上。散落的兵法竹简硌得轻哼,萧景却擒着手腕问:
"你们还谋划了什么?嗯?"
窗外惊起一树栖鸟,盖住了太子妃的嬉笑讨饶。值夜的侍卫默默又退远了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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