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爬上馬車時，江凌言正閉目養神坐在馬車里。

江家乃鐘鳴鼎食之家，馬車位置寬敞，鋪墊著的貂皮，每個位置下都燒著價值千金的銀碳，暖和極了。

可偏偏江昭的位置上沒有。

以往總是被凍屁。

今日天氣極為寒涼，江昭自然不敢去占中間江時敘的位置，于是便把目放在了江凌言上。

江凌言一襲月長袍，腰間玉佩流蘇靜靜垂著，他閉目端坐在左側。

車廂鎏金香爐里點著白檀，暖煙流淌。

他長發束起，淡然自若，整個人在薄霧中俊朗出塵，像個不食人間煙火氣的男菩薩。

江昭眼尖地看到他旁邊還有些許空余，便小心上前去，幾番猶豫，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凌言。”

江凌言自小不喜與旁人接，房無一人伺候，這是整個江府都知曉的規矩。

江昭想他可能是排斥正常人，但是傻子，應當無妨。

江凌言冷冷挑眉，面偏寒，朝江昭去，語氣帶著不善。

“何事？”

江昭并未在意江凌言周鋪天蓋地地迫，眉眼彎彎，出指頭，指了指江凌言旁邊的空位。

“我那邊太冷了，你屁挪過去些，咱們倆唄。”

總不能讓一直坐那個位置吧？

江凌言眉心跳了跳，靜默一陣，江昭以為他不同意，繼續與他好聲商量。

“這麼大的位置，你一個屁坐不下，我們兩個剛剛好。”

為了讓自己的話更形象些，甚至出蔥白的指頭，在半空畫了兩個屁。

江凌言深吸一口氣，本想置之不理。

可眼見江昭真打算徑直過來和他“”，于是利索起朝江昭原本的位置坐去，臨行前還不忘一甩袖。

“言穢語！”

不管怎樣，目的是達了。

江昭把書箱放下，穩穩當當地坐下。

沾沾自喜道。

“這位置果真暖和。”

從前江昭子擰。

那些個所謂品高雅，纖塵不染的人用異樣的眼看一眼，能讓糾結良久，總覺得自己的自尊心被人踩在腳底下，自己只是個提鞋都不配的件。

這般滋味，比讓人打一頓還難。

在江昭剛到江府時，這種況尤為常見。

“傻子”，“乞兒”，這兩個稱呼像是刻在上，誰都能輕視一眼。

五年過去，江昭臉皮厚了起來，滿鋒芒被磨了個干凈。

無論旁人說什麼，也能做到心如止水。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罵兩句又不會塊。

江時敘上車時，并未在意兩人的位置，只是途經江昭時冷哼一聲，隨后便在中間的位置坐下。

馬夫趕馬朝著國子監駛去，車的簾幕緩緩晃。

隆冬時節，北方已經寒冷，路上行人寥寥無幾。

江昭掀開簾幕朝窗外看去，街邊的小鋪朝后倒去，初春的殘雪堆砌在屋檐上，若是不小心掉進襟里，凍得人直打哆嗦。

年前深冬，江時敘與沈青辭便捉弄于，雪化了之后浸中，寒風一吹，冷到了骨子里，讓人直打。

皮糙厚，凍了半天也只是小小的風寒，江昭滿不在乎，這算什麼，小時候最牛的時候能穿著單挨半個月。

至于為什麼只挨了半個月，那是因為遇到了晏為卿。

晏為卿從前待是極好的。

只是男人心，海底針。

昨日不過瞌睡，就被冷臉轟出了書院。

書院的夫子知道癡傻，向來對江昭課業不做要求，反倒是晏為卿，都說新上任三把火。

這火倒是燒到了上。

江昭往手里哈了一口氣，暖氣瞬間化為煙霧，一縷一縷往天上散去，讓看得失神許久。

也曾想擺傻子這個份，但對著父母撒了謊，又不敢說出真相，怕看見他們失的目。

江昭甚至思索過，能不能從城墻上跳下去，醒來之后就說自己傻病已經治愈。

為此，江昭曾實地考察過一陣子，甚至詢問往來的人，從最低的城墻跳下去會不會摔泥。

那人像看傻子似的眼神著，開口便道。

“你是傻子吧？”

此后不過半月，江三公子癡傻一事便傳遍了京城。

每每想起此事，江昭就頭疼。

倒是把傻子的名號坐得嚴嚴實實。

就如此想著，驀然，車廂外傳來馬匹驚的聲音，馬車一個急剎，江昭不控制，向前倒去，一頭磕在窗框上。

這事故來得突然，江凌言扶住了車廂，神不驚。

倒是坐在中間的江時敘最為狼狽，子離坐，朝前面撲去，而后左手扶住車廂頂部，兩腳掂起，整個人繃在半空。

江昭眼疾手快，出腳朝他踢過去。

他一個不妨，狼狽倒地，雙膝跪在江昭前，還磕了一個。

江昭樂了。

“哈！”

江凌言平靜地瞥了一眼江昭收回去的腳，并未作聲。

江時敘子冷傲，無論是課業還是武都是數一數二，極能見到他低頭的模樣。

可此時，他并未看清自己為何形不穩，抬頭本想起，卻看見正捂著額頭，低頭看著他，咧著樂呵笑著的江昭。

“哈！”

江時敘此時像極了跪在江昭面前行禮的小廝。

他額前青筋直跳，滿臉惱怒，利索地起，怒視江昭。

“你個傻子笑什麼呢？”

說完，又側頭朝車廂外吼去。

“怎麼駕車的？這點小事都干不好！”

車廂外傳來馬夫惶恐的聲音。

“小的有罪，是國子監門前馬車過多，出了點小岔子。”

江時敘現在沒功夫理會馬夫，他回過頭盯著還咧著的江昭，氣得冷笑。

“我今日非得教訓你一頓不可！”

說完便手想要去拽江昭的領子。

江時敘自習武，若是要真格，江昭無任何勝算。

好在形瘦小，作靈活，一邊捂著額頭，一邊找準時機快速從江時敘臂彎繞過，頭也不回地朝國子監奔去。

“你自己功夫懈怠，沒穩住形還怪我？不？”

跳下馬車后，還不忘夸一句馬夫。

“干得漂亮！”

江時敘眉心直跳，長一邁掀開簾幕出馬車，本想追上去卻發現江昭早已跑得沒影。

一口氣卡在心頭不上不下。

他五指握拳，狠狠地砸在車廂上，他有預自己總有一日能被江昭氣死。

車剩下兩人先后出了車廂，正當馬夫疑時，江凌言才緩緩起，臉如常，從車廂下來，步履間有著難以察覺的踉蹌。

馬夫看著江凌言離去的背影，有些不著頭腦。

他怎麼覺得自家二公子走路的姿勢怪怪的？

……

江昭怕江時敘追上來，一路小跑到國子監的假山后。

一頓下來，極了。

連忙蹲下看著眼前大片的黃芝，手卻只敢向角落里不顯眼的那幾株。

國子監草木名貴，即便是路邊隨可見的黃芝，也是品種最好的。

江昭沒敢多摘，隨意拉了幾，拍干凈泥土，打算去湖邊洗洗，不料猛然起，氣翻涌，眼前忽而一片漆黑，形不穩，整個人向前倒去。

慌間，江昭下意識手抓，手里的黃芝灑進了湖里，隨后便撞進一個堅實的懷抱。

那人膛實，江昭一腦門磕得嚴嚴實實，嘶地倒吸一口涼氣。

晏為卿清冽的氣息瞬間席卷四周，江昭抬頭看去，等看清楚對方，的腦袋“嗡”的一聲，鬧了個大紅臉，第一次意識到什麼做窘迫。

眼前此人，一玄青錦袍，烏發玉冠，形清瘦，似霜林霧靄里卓然不群的新竹，拔而冷冽。

他曾是養兄。

恰逢一縷金過假山的隙，映照在晏為卿上。

袍繡著的暗紋影線在微風中若若現，那縷晨恰好落在他眉眼，長睫如蝶翼般，在眼瞼投下淡淡的影。

神清骨秀的面容，矜貴過人。

江昭腰瘦弱，晏為卿單手虛攏著的腰肢，將人扶穩，眼神黑漆漆地看著，深不見底。

江昭被這眼神嚇的渾一，忙不迭地從他懷里退出來，然后指著湖面上漂浮著的黃芝，結結地解釋。

“我只是了，想墊墊肚子。”

江昭眼中有些慌，見晏為卿依舊抿直了，一言未語，索低下頭看著自己腳尖。

“真的就只摘了一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