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忘了。

第35章

——因何不與殿下開口？

雅間彌漫著酒釀蒸蟹的姜醋味兒, 滿盤雕得跟花兒似的魚膾和蔬果孤零零地被冷落著。

那雙似雪的眸子恍惚間竟忘了該落向何，直直地看向眼前的人。

……為什麽？

明蘊之好似被問住了，怔然一瞬過後, 才意識到沈懷璋話中的意思。

自周覓與求助那日起，迄今已有十餘日。既然決定出手相幫，那便不會遮遮掩掩, 更不會虛假意、裝模作樣。想到了沈懷璋，想到了年書院中結識的數個友人，想到了外祖從前的學生，書信都送出去了許多封。

卻好像在沈懷璋問出來的這一刻，才恍然想起，還有裴彧。

太子殿下，的丈夫，理應是除卻父母親之外, 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怎麽就將裴彧忘了呢？

明蘊之想起他多年前領兵擊退北涼大軍，在軍中很敬服, 極有威。也沒忘記三年前裴彧還曾去過幽州整頓軍務, 肅嚴軍紀。——他若是想管幽州的事, 或許比尋的人，都要輕松數倍。

這幾日，也不是沒見過裴彧, 卻半點沒想起過要同他開口。直到此刻才好似被點醒一般, 腦海中做一團的迷霧忽地被吹散, 變得格外明晰。

既想幫忙, 何必要舍近求遠？周覓甚至就是他的妾室。若沒有他，和周覓自然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也犯不上相幫。

明蘊之自認事周全, 無論是理宮務，還是理私事，都甚將自己的緒加進去。卻不得不在此刻承認，或許的潛意識中，仍舊不曾將他當做可信之人。

“我……”

張了張口，語氣中有幾分自嘲：“我忘了。”

……忘了。

是比刻意忽略，還要讓人如鯁在的原因。

裴彧閉了閉眼，混了數日的息再度翻湧，下一刻，閉的雙眼倏然睜開，一口鮮從中吐出，噴灑在桌案上。

夏松心下大驚：“殿下！”

他走上前去，探著殿下的脈搏，“屬下這便去請靜山大師！”

裴彧擡手，拭過鮮，再度閉上雙眼。

“不必。”

“殿下怎會如此……”夏松驚詫，他們自習武，對脈象也了解些許，可他方才到的脈搏卻無比正常，沒有半分異樣。

可殿下分明吐，氣息紊。

“不必驚。”

裴彧重複一遍，食指中指并攏，飛快地點了幾個xue位，止住了不停上湧的腥氣。

夏松生生止住再勸的心。

娘娘就在隔壁，在他們一牆之隔的背後。

裴彧緩緩擡眼，眸不變。

他想過是否為難，或許又因著何種緣由，與他生分，是以才不願與他開口。

卻不想，只是單純地……將他忘了。

裴彧從未有過這樣的，心髒的跳變得尤其緩慢，整個人好似被烈日灼燒，又瞬間被移至寒冬，著那外的煎熬。

一牆之隔的另一邊又說了些什麽，聲音逐漸變弱，兩柱香後，先一步告辭。

夏松試探著開口：“殿下，娘娘回去了。”

“孤知曉。”

裴彧站起來，行至窗前，垂眸看著窗下那道倩影徐徐上了馬車。

馬車朝著皇宮的方向而去，他的目停留在深青的素布車蓋上，直到其遠遠消失在路的盡頭，才收回視線。

“篤、篤。”

不輕不重的兩下叩門聲，裴彧淡淡開口：“進來。”

夏松去開了門，沈懷璋畢恭畢敬道：“殿下。”

裴彧轉過來，看向他。

前日夜裏，沈懷璋立于他前，如今日一般的姿態拔。

“——殿下就不想知曉，娘娘如今，是何態度嗎？”

現今他知曉了。

“你想要什麽？”裴彧聲音很淡，不帶毫緒。

“殿下果真是爽快之人。”

沈懷璋聲音坦然，音清越：“臣想參與，殿下如今在查之事。”

裴彧：“孤還以為，你想要些旁的什麽。”

沈懷璋一笑，毫不避諱：“臣也是俗人，自然希加晉爵，得殿下重用。有朝一日，青史得名，流芳百世。”

“如你所願。”

“臣，多謝殿下！”

沈懷璋拱手行禮，恭送太子殿下離開。直到再也瞧不見太子的影，他旁跟隨多年的小廝才道：

“郎君為何如此說？這樣一來，殿下豈不會認為郎君是個貪圖名利之人，郎君分明是……”

“如此，有何不好麽？”

沈懷璋直起，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木制的窗檐，語氣平靜，“起碼殿下了解娘娘。”

知曉心有丘壑，不會將心給一個貪圖富貴虛名之人。

-

臨華殿中。

青竹為明蘊之輕輕捶著，不知娘娘為何出去了一趟，回來反倒更愁眉不展了。

先前不是有轉機麽？出去一趟，難不還有什麽難題？

趙嬤嬤送來些鮮果，而後道：“娘娘在想什麽？”

明蘊之了額角，仍舊在想今日所聽到的事。

沈懷璋說，此事不該沾，卻也不是全然不能。幾人都清楚明蘊之的秉，平日裏一些小事，或許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過。但這樣涉及百姓，涉及為了大周江山拋頭顱灑熱的將士的事，不知便罷，既知此事，便不會當做什麽也沒發生般輕輕揭過。

這有違外祖對的教導，會讓良心不安。

可也不能就這樣貿然行事，不將自己的命，明家和柏家，還有許多與好之人的命放在眼中。

與太子殿下開口，是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解法。

“可是殿下，會管嗎？”

看著沈懷璋，心中猶豫。

太後也是他的親祖母，且不說莊家如今勢大，就說裴彧因何要好端端地，與他的祖母作對？

雖說太後對他一般，但其實待幾個孫兒的態度都稱不上好。多年養病，和幾個孫輩都不親近，唯一心疼的，只有慶德長公主和世子陸珣。

裴彧不喜歡周覓，太後或許說不了什麽，但他若當真去查莊家，莊家的人，那便不是小事了。

他如今管著工部，前途正好，何必……

明蘊之皺了皺鼻尖，不知該如何與裴彧開口。

沈懷璋了聲音，眸中染上幾分見的肅然之：“娘娘可知，‘南莊北婁’？”

“……什麽？”

明蘊之思索半晌，終于約有了些印象：“似乎……聽外祖與外祖母閑聊時說過。”

猶記得當時外祖母聊到什麽時提了一句，便被外祖住話頭，二人沉默了許久。

若非如此，或許也不會記住此事。

“是有什麽淵源麽？”

沈懷璋點了點桌面，輕聲道：

“該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事，那時你我都尚未出生，娘娘不知也有可原。”

他緩聲解釋了些。

二十多年前，甚至還要再往前數幾十年，前朝末年天下大，世家林立，大大小小的氏族不認朝廷，只認他們認可的強盛世家。

“南莊北婁”，指的便是南方的莊家，與北方的婁家。

後來，裴氏先祖起兵之時，借的便是莊家的勢，南方大小氏族隨之起事，攻破前朝政權。

大周立朝以後，莊家是後族，又有著從龍之功，甚至有了那句笑談“裴莊兩家，共分天下”。

沒有婁家。

婁家認了裴氏這個君主，卻不曾真正臣服。北方氏族仍舊唯婁家馬首是瞻，整個北方在立國後的數年裏，都不曾全然信服朝廷。

直到二十多年前，先帝病重，北涼大軍境。

沈懷璋：“若無婁家相助，如今大周，只怕仍不安寧。”

“娘娘可知，婁家因何出援手？”

明蘊之定定道：“難不是……後位？”

莊家是後族，婁家自然不願屈居莊家之下，只有以後位做換，婁家或許才願相助。

可當時形，婁家完全可以袖手旁觀，等著裴氏與婁家慢慢談判——多拖一日，婁家的利便能再多幾分。到時，別說只是區區後位，就是割讓幾城封婁家王位，也不是不可。

怎麽就答應了？

明蘊之仿佛想起了什麽，驟然站起，一手撐著桌案，沉聲道：

“我知曉了……”

西山行宮那夜，裴彧與所說的故事，不是隨口胡謅。

“將軍”出征，借住世家，某家貴因此傾心。二人未婚先有孕，如命的家主只得松口，以“將軍”正妻之位為聘，應了這樁親。

那日陪著裴琦玩了太久，極度疲累，聽裴彧講述時不曾細想，如今忽然想起，竟一一對上。

先前只知裴彧生母婁皇後早逝，聽聞是病故，不知詳，更不知婁家二十多年前，是能與莊家抗衡的存在。

婁家，因何銷聲匿跡了？

這大周現今不知婁家的，絕對不止一人。

只怕是有人不想讓民衆記起，不想讓後世知曉其中之事。就連遠在益州山中的外祖母無意中提起婁家，也仍舊謹慎地閉口不言。

明蘊之深吸口氣，道：“你今日與我說的這些，萬不能為外人知曉。”

沈懷璋：“我敢與你說，自然是有把握不會招來殺之禍。”

他看了看明蘊之後的牆面，笑意清淺。

有些話，不方便親口說的，便需要由旁人來開口。這個旁人，最好還是無關之人。

明蘊之沉默地回了宮，慢慢想著今日之事。

沈懷璋此人生聰慧，敏銳異于常人，又博聞強記，他知曉此事，并不稀奇。

但他今日說出此事，只表明了一個態度。

如若婁家的覆滅，當真與平宣帝和莊家有關。

那裴彧……

“娘娘，殿下回來了！”

明蘊之擡眼，看向那張悉的面容。

秋後，白日越來越短，天早早地昏暗了下來，為男人的肩頭打上了一層翳。

站起來，輕輕福：“殿下。”

一只大掌輕扶起的手臂，又緩緩松開。

“不必多禮。”

男人聲音微沉，帶著些經年的風霜。

明蘊之微垂眼睫，心頭微哂。

夫妻三年，原來，他們都不曾了解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