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鳶轉過，循聲去。

東南方向，一襲青僧袍的老僧朝緩步走來，笑著對小沙彌說：“了然，還不給楚施主去取個‘結緣鎖’！”

“小僧這就去。”小沙彌屁顛屁顛地走了。

“覺遠大師，”楚明鳶頷首打了聲招呼，冷不丁地問，“你是怎麼認識蕭無咎的？”

“……”覺遠大師猝不及防地出驚訝的表。

又是一陣清風徐來，那些木牌撞在一起，“咚咚”作響，夾著枝葉搖曳的沙沙聲。

過銀杏樹葉的層層過濾，灑在老和尚那張錯愕的面龐上，那斑駁的影隨風晃。

楚明鳶直直地凝視著三四步外的覺遠大師，又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起初，因為上一世覺遠大師說，他的一個故人中過“金月蓮”之毒，就認為是景愈或者景家與這老和尚是故。

但方才突然福至心靈，覺得也許想錯了。

上個月，覺遠大師敢把單獨留在棋室，也許只是因為信得過蕭無咎。

覺遠大師莞爾道：“老衲與蕭施主也算忘年之。”

“九年前，老衲在江南云游時，偶遇一紈绔在鬧市縱馬，彼時一個摔倒在路中央，老衲便沖過去想救那……千鈞一發之際，是蕭施主出手將那紈绔踹下了馬，還控制住了那匹奔馬。”

“九年前？”楚明鳶喃喃道，“他豈不是才十歲？”

覺遠大師點點頭：“那紈绔在當地有權有勢，連著老衲一并遷怒了，非說老衲與蕭施主是一伙的，令屬下拿下我倆。”

“老衲與他假扮祖孫，東躲西藏了一陣，才逃出了城……姑且也算是患難之吧。”

“老衲再遇他，是一年后的佛誕節。那日他陪著蕭家人來寺中上香，老衲方知他不是什麼江湖游俠兒，而是蕭家老幺。”

說起這段往事，覺遠大師的表有些復雜，有些懷念，也有些好笑。

楚明鳶從老和尚的這番話中又聽出了一個信息：

當時才十歲的蕭無咎是獨自離開京城，南下江南的。

所以，他那是離家出走了？

想到這里，楚明鳶的角不由自主地上翹，眼角眉梢也止不住地飛揚起來。

原來那個清冷矜貴的蕭無咎居然也有過這種年意氣的時候……

“你們……”楚明鳶還想再問問當年的事，卻在這時，眼角的余瞟見七八丈外的觀音殿中悠然走出一個麗青年，目瞬間一凝。

他看著十七八歲，形清瘦，著一襲靛藍底寶相花云紋直裰，毫無瑕疵的五組一張亦男亦的絕世麗，絕艷到猶如開在黃泉路上的曼珠沙華，勾人心魄。

那麗青年并未朝這邊看，隨一名知客僧往西方走去。

“阿姐。”楚翊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楚明鳶的后，好奇地問，“你認識那個人？”

楚明鳶對那人的在意太過明顯，楚翊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是皇上邊的大紅人。”楚明鳶低聲音說，“司禮監的秉筆太監薛寂，也是前大太監高公公的義子。”

司禮監素有廷第一署之稱，秉筆太監僅次于掌印太監之下，可代帝批紅。

如果把掌印太監類比為“相”，那麼，秉筆太監可權視次輔。

楚翊雙臂抱，頭一歪，若有所思地說：“像這種大忙人怎麼會有空來寺廟閑逛？”

算算時間，這個時候早朝應該剛結束，這位薛公公實在不該出現在這里。

瞟見覺遠大師微微變了臉，楚明鳶好心地告訴他：

“大師放心，這位薛公公與錦衛不是一伙的，他應該不是沖著你來的。”

應該說，薛寂不是沖著景愈來的。

楚明鳶眼底掠過一道異芒，心底升起了一個主意。

覺遠大師如釋重負地放松了下來，笑著道：“楚施主，老衲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今天客院滿了，施主與令弟若是要歇腳，盡管去棋室小憩。”

覺遠大師行匆匆地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薛寂離開的方向，楚明鳶出慧黠的笑容。

低聲問：“阿翊，你那個‘狗’朋友還寄住在清凈寺嗎？”

“那是自然。”楚翊自信滿滿地說，“他會一直住到殿試的金榜揭曉。”

楚明鳶笑容更深，對著楚翊招了招手。

楚翊比楚明鳶高了半個頭，乖巧地微微低頭，做出聆聽的姿態。

楚明鳶湊在弟弟耳邊低語了一番，楚翊不時點頭，信誓旦旦地說：“阿姐，你放心，這件事包在我上。”

兩雙相似的眼相視一笑，皆是明亮狡黠。

……

等小沙彌了然拿著結緣鎖回來時，銀杏樹下就只剩下楚明鳶一人了。

當他把東西到楚明鳶手里時，小圓臉突然就垮了，懊惱地捶了下自己的頭說：“楚施主，小僧忘了拿筆墨……勞你再等一下。”

小和尚轉要走，楚明鳶好笑地喚住了他：“無妨，下回再說。”

見了然還有些猶豫，楚明鳶適時地轉移了話題：“了然，我剛才聽你們住持說，今天客院滿了，近來寺中的香客很多嗎？”

了然立刻被人轉移了注意力，如實答道：“很多。”

“前兩天桂榜揭曉的事，施主知道吧？”

楚明鳶點點頭。

了然看看左右，小聲說：“今科會試的會元與第二名都寄住在寺中，自桂榜揭曉后，不香客聞風而來，想看看王會元與那位何貢生的風采。”

“客院就是被那些人給定下了。”

“了空師兄說，那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著榜下捉婿的主意呢。還說，三年前的春闈，寺中也有一名寄住的舉子中了進士，那會兒，也是這般熱鬧。”

楚明鳶恰到好地出好奇的表，興致道：“了然，你領我過去看看那王會元與何貢生吧。”

“可以是可以。”了然說著，看了看地藏殿的方向，“令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