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人打來水，吭哧吭哧洗完他家爺昨夜換下來的，正唉聲嘆氣地心疼自己，一等侍衛干著三等奴婢的活，便見主子踏進院門，后跟著那個搶了他風頭的天祿。

天禧吸了吸鼻子，一溜小跑著迎上去，一副委屈又討好的語氣道：“爺您回來啦！您吩咐我的事都做好了，今日摘報已整理完，放在了書房，床已收拾好，服也洗好了……”

“又不是媵妾侍主，好好說話！”

嚴彧直接越過他往里走，又對后的天祿道：“把東西給他！”

天禧早見天祿手里還抱著個匣子，見主子讓給自己，一時喜道：“主子待屬下真好，還給屬下帶了禮……”

天祿小聲道：“你不然先看看呢？”

“好嘞！”

天禧一把掀開匣子，只掃了一眼，“啪”又扣上了！

那竟是一襲芍紗，底下還出小半截紅帶子。人服，連抱腹都有，不用想也知曉是誰的！

天禧想著他家爺柜子里頭那些東西，絡子，丑燈籠，臟手絹，眼下又添套舊服……這是什麼變態收集癖啊！

關鍵是他的禮，沒了！天禧覺心到了一萬點傷害！

嚴彧哂笑一聲。

天祿把東西給天禧后，恭謹道：“主子若無其它吩咐，屬下便先告退了！”

嚴彧嗯了一聲，進了屋道：“更。”

天禧麻利

地捧來套燕服，一邊伺候主子更，一邊道：“爺這是又去見郡主了？”

嚴彧沒吭聲，但天禧看到他彎起了角。

爺心不錯！

上回從郡主那兒回來，天禧記得他臉黑得像鍋底，一點就炸！想來這回是占了便宜，匣子里那服，別是直接從人家上下來的吧？

“你笑什麼笑？”嚴彧眼風掃見天禧一臉傻笑。

“屬下笑了嗎？”

“嗯，還很明顯！”

“那興許是今兒天氣不錯！”

“……”

想到不錯的天氣里自己在干雜活，天禧又委屈了。

“臉怎麼又黃了？”

“爺心目當中，屬下還不如天祿麼？那麼好的天氣出門，帶他也不帶我……”

“出息的！不帶你是為你好！”

“屬下不懂……”

嚴彧了天禧的臉道：“你是臉皮厚，但是天祿，是臉皮'多'！有些事他做得，你做不得，別一天天的瞎吃醋！”

見天禧傻愣愣的，嚴彧也不管他聽沒聽懂，問道：“世子回來了嗎？”

天禧忙道：“回來了，半個時辰前世子跟小姐一道回來的，這會正在夫人房里說話。”

見嚴彧打算過去，天禧又道：“還有件事，錦娘派人來回主子，涼州刺史袁穆儀的兒袁月仙，明日在宜春坊掛牌，都已準備好了。對了，袁月仙如今浮玉。”

清姿浮玉潤，不暗塵侵。昔日里養在閨閣的金枝玉葉，一朝淪為，不塵侵便是妄念，不過是托志罷了。嚴彧想著，淡淡應了聲：“知道了。”

平王妃那里正熱鬧著，小芾棠立在屋子中央，講得眉飛舞，正在講上巳節的趣事：“母親、姨娘你們不知，今日曲水流觴，大哥去晚了，那衛國公府的小世子唐云霄喝得臉紅脖子，大著舌頭起哄，要罰大哥做數名詩。”

舉著茶壺，學著唐云霄執觚提盞醉醺醺的模樣，含混道：“來來，都看過來！滿朝盡知佩章大、大才，你便也來個七、七步詩如何？”

“大哥道：不需起步便送你首絕句。”

“那唐小世子紅著臉嘿嘿一笑，猛灌一口道：那便來吧！”

“大哥笑道：一觚二三口……唐小世子一愣，嘿嘿笑道：爺酒量好，你接著說！”

“大哥又道：便醉四五分！唐小世子沒了笑，朝大哥晃悠幾步道：敢打趣爺？”

“大哥再道：踉蹌六七步……唐云霄便瞪了眼！大哥又道：八九十昏！”

“臨溪的才子佳人都笑瘋了！便是云熙姐姐都笑出了眼淚！”

一屋子人掩大笑，平王妃笑得直不起腰來，拿小手絹搌著眼角的淚花道：“你們瞧瞧瑢兒，還是狀元郎呢，平日里板正那樣，這是做得什麼損詩！”

眾人說說笑笑時，嚴彧進了門來，平王妃道：“你這孩子不去游春，可是錯過了流觴賦詩的一場熱鬧！”

嚴彧向嚴瑢，淺笑道：“還以為大哥今日只會佳人呢……”

平王妃斂了斂笑，對嚴瑢道：“說起來，你今日可見了沈家的小姐，如何？”

提及“佳人”，嚴瑢腦子里浮現出的，是那位給他包扎的郡主。垂首在他前，的小臉、雪樣的，以及若有若無的幽香，想來仍覺心悸。

嚴瑢視線落在左臂傷，一若有若無的笑意漫上角。

這表落嚴彧眼里，臉有點黑。

平王妃卻好似看出來點春，笑道：“我觀沈家小姐樣貌出眾，溫婉雅……”

“母親！”嚴瑢突然開口，“兒子……已委婉同沈小姐說清楚，我們不合適。”

平王妃：“……”

那他臉上方才的笑意是為何？

平王妃頓了頓道：“瑢兒你是否已有心儀之人？”

一句話引得屋里人都把目投在了低頭飲茶的男人臉上，等著從這位已過弱冠的才子里，聽出個子丑演卯來。

嚴瑢面上罕見地染了些紅暈。

小芾棠對平王妃道：“大哥害了。”

平王妃輕嘆道：“自袁家出事你便是這樣，罷了，我也不多問你。你若有何想法還需早同我講，我好替你周全，需知你的婚事若再拖下去，便只能是指婚，屆時便由不得你選了。”

“與袁家無關……讓母親費心了，兒子省的。”

幾人正說話間，門外匆匆奔來個小丫鬟，平王妃的侍時清迎過去，倆人耳語幾句，時清回來低聲稟道：“夫人，榮郡王的側妃薨了。”

聲音不大，卻讓眾人意外。

嚴瑢立時想起前半晌在真武大殿里那場，已大抵猜到了原委。

李世甄醉酒在大庭廣眾之下那般辱，想來已無退路。繼而又想起似想要對他說什麼，可當時他晃了心神，并未理會，只回去，現下想來不免懊悔。

平王妃不明底細，□□郡王家里的事早有耳聞。

側妃楊氏原是李世甄時便鐘的姑娘，只是礙于份低未能府，后來娶了正妃才又輾轉迎進來。不料進門不久，便被李世甄將和李祈堵在了床上！堂兄弟倆個為此鬧翻是親貴們皆知的事，乃至于李祈后來死在嚴彧手上，李世甄還稱他是罪有應得。

只是這事之后，李世甄心里埋了大刺，雖舍不下楊氏，卻是想起來便要扎一扎、刺上一刺。有幾次宴上遇見，平王妃還留意到了楊氏臂上有青紫的淤痕，想來是沒折磨。

長嘆道：“怕是榮郡王又發了什麼瘋，楊氏終究是不住了！從前的孽障都是李祈做下的，楊氏府時還是個天真的小姑娘，也是可憐！”

想到李祈，小芾棠臉上一點笑都沒了，還記得那日被李祈拖園角的可怕一幕，他扯得衫破掉，抱腹都開了，當時尚未及笄，什麼都不懂，只覺眼前男人像頭吃人野，紅著眼睛想把一口吞掉！

后來二哥路過，干脆利落地要了這坯的命，之后兩三個月里還會嚇得從夢里驚醒。

小芾棠不便多言，可覺得李氏皇族這一脈，到這一代實在不堪敬了。

姨娘陸氏道：“許這便是命吧，也算是解了……我去準備下，咱們府不得還得有人去吊唁。”

從平王妃院中出來，嚴彧道：“大哥手臂是不是傷著了？”

嚴瑢一愣，笑道：“你如何知曉？”

“軍中傷損多，但有異常我自是瞧得出來。是怎麼傷的，可讓府醫瞧過了？”

嚴瑢想著今日榮郡王一鬧許多人都瞧見了，也無瞞的必要，便道：“今日榮郡王醉酒發瘋，不小心被他用小刀劃了下，不打，已經理過了，別鬧的府里盡知，徒惹母親擔憂。”

嚴彧沒吭聲，小芾棠卻不放心，執意拽著大哥手臂要掀開袖來看。嚴瑢不想糾纏，便道：“云苓幫我理便好，你放心！”

云苓原是平王妃的丫鬟，嚴瑢十四歲時給他做了通房，可幾年過去，依舊是清白子。云苓對這位大公子一直又敬又，適才王妃議起嚴瑢婚事，云苓也在，心下已微微發，冷不防聽聞大公子自己，忙道：“我定將大公子照顧好，小姐放心！”

回屋已是掌燈時分，云苓小心翼翼挽起嚴瑢的袖，出一截遒勁有力的小臂，果見那臂彎上纏著一方素帕，一點點，輕地解開，腦子里都是模糊的傷口，酸酸心疼得不行，竟有點眼圈紅。

及至那帕子松開，愣了，真是“好重”的劃傷啊，再晚點解開怕是已痊愈個七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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