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子犯父 “兒臣沒有第二種選擇。”……

是夕月淡星疏, 片雲浮于夜幕。

鐘京宮城一角，一簇不起眼的火苗正在以驚人的速度生長，膨脹, 所過之掀起一串跳躍的金焰。

等到宮人發現時，半空中已掀起了滾滾黑煙。

“不好了, 走水了！”

“快來人吶！”

“越燒越大了！”

呼喝聲此起彼伏, 婢和太監們拿桶盛了水往火上潑，杯水難抵車薪, 眨眼就被洶湧的火舌吞滅。

眼看火越來越大，煙越來越濃, 守衛宮城、披甲執戈的羽林衛也加到滅火的隊伍中來。

宮城與太子宮一牆之隔，開申德門以通行。宮衛目全被大火吸引去的同時, 太子衛率悄然擊昏守門衛士，小批潛進宮城, 趁著夜, 在中向皇帝所居的棲殿進犯。

一炷香前, 隆慶帝被外頭的嘈雜驚醒, 搖鈴喚來侍，侍道是宮裏失火。秋季天幹燥, 宮殿走水并不鮮見, 隆慶帝沒有放在心上, 殿外幾個侍衛也去幫忙救火, 隨後屏退下人, 重新安寢。

然而片刻後雜聲未息, 隆慶帝再次披掀帳，未及再喚宮人，就見一人影蹣跚跑來, 聲音細弱而驚慌，“陛下，陛下！”

侍追在後頭，不敢上手拉，只連聲道：“娘娘，陛下歇息了，您不能進啊。”

隆慶帝揚手止了侍，裴貴妃跌跌撞撞到他跟前，臉蠟黃無妝，頭未簪釵，寢外罩了松垮的外衫，狼狽不堪。

“貴妃，你這是怎麽了？”皇帝皺著眉問。

“臣妾......”裴貴妃囁嚅道，“臣妾聽聞失了火，心中害怕，就想來尋陛下......”

自那日裴簡走後，裴貴妃夜夜不安，日日被青箏看。今夜青箏伺候睡下後，莫名從宮裏消失，不久後宮城就起了火，貴妃猜到些什麽，趁著青箏人還未回，不管不顧跑到皇帝寢宮，可若問有何打算，也渾渾無主。

隆慶帝雖覺有些奇怪，但見貴妃如此依賴，便也不再計較的越矩，擁了人坐在榻邊私話相。

殿外，悄然變了天。

喧嚷愈演愈烈，其中竟雜著兵戈之聲，隆慶帝察覺不對，著啞的聲音召喚侍，然而久久未有人應。

裴貴妃的手已開始哆嗦。

隆慶帝起，一邊邁著遲緩的步伐向殿門走去，一邊喚著侍。像是應他似的，下一刻宮門忽啓，皇帝一擡眼——看到的不是侍，卻是太子。

“你怎麽出現在這裏？”隆慶帝撐開老眼，又驚又怒，“來人，快來人！”

兩位甲郎將進來，將門掩上，負劍門而立。劍刃冷森寒，刺目肺，隆慶帝一瞬之間嘗到錐心之痛。

趙騫狹長雙目掃了一眼癱坐在地上的貴妃，提氣穩住聲音，“父皇不用了，不會有人來了。羽林衛正被兒臣的人纏著呢。”

隆慶帝手捂口，大著氣，“你，你想做什麽？”

“兒臣不想做什麽，您足了兒臣，兒臣想見您，只能用這種方式了。”趙騫喃喃道。

“混賬......混賬！”隆慶帝雙目鼓出，嚨仿佛堵塞，難以吐聲，半戰栗如一片風中枯葉，貴妃忙爬起來攙他。只聽嘔的一聲，隆慶帝吐出一口來。

“陛下......”貴妃哀哀道，舉袖為他拭去邊鮮。

趙騫似也被嚇到，盯著皇帝寢上的殷紅漬，雙眼發直。

隆慶帝推開貴妃的手，聲道：“你......你要見朕，就要鬧得滿宮流嗎！”

趙騫痛苦搖頭，“兒臣也不想，兒臣這就讓他們都住手。”

他咬牙上前，從懷裏掏出一把短刀。

“你要弒君不？”隆慶帝嘶聲道。

“兒臣不敢。”趙騫低聲說完，蹲下用刀割取皇帝一截明黃外袍，予郎將，“去告訴外面那些人，我與父皇要安安靜靜地談一談，不要再鬧出靜。”

此話無異于說他已挾持皇帝，羽林衛不敢再輕舉妄。

黃布遞出後不久，聲息果然小了一些，然而忽又自門後傳來一陣激烈的打鬥，旋即一道獷男聲傳來，“陛下，臣救駕來遲，您可安好？”

是羽林衛郎將的聲音。

太子手裏拿著刀，兩位甲郎君舉著劍，虎視眈眈。隆慶帝深吸一口氣，“朕和太子談話，卿等在外等候！”

羽林衛郎稍作猶豫，沉聲應是。

“你要和朕談什麽？”隆慶帝枯然問道。

趙騫咣地扔掉刀，聲道：“父皇，昇兒真的是我的親生子，您冤枉兒臣了！”

隆慶帝咬牙道：“朕知道，朕沒有不信你。朕只是要查清楚，堵住宮外悠悠之口。”

“不，不，您不信我。”趙騫大聲道，“我怎樣說，您都不信我。兒臣是不夠出，是做了幾樁錯事，可您也不能把兒臣沒做過的事往兒臣上扣。”

“朕說了......此事還沒有下定論！”

“那您為什麽如此嚴懲兒臣？”

隆慶帝著他，眼裏流出酸楚，“因為朕一直對你寄予厚，希你為一個優秀的儲君。朕嚴懲你，是想你好好反思己過。”

趙騫喃喃問道：“您不是想廢了兒臣？”

隆慶帝重重地出口氣，“朕從沒有過這個意思，你是朕和皇後的兒子，是朕最疼的孩子，朕怎麽會去想另立他人？”

“我不信......”趙騫頹然道，“在您心裏，我做什麽都是錯的，我是一個差勁的太子，更是一個糟糕的兒子。您這麽說，只是想安我罷了，可惜已經晚了......”

隆慶帝掀起眼皮看他，“你不是來和朕談這件事的。”

趙騫盯著潔的桐油地面，“父皇，請您下詔，傳位給兒臣吧。您年事已高，不宜再勞國政。兒臣會奉您做太上皇，尊您敬您，更甚以往。”

隆慶帝緩緩道：“朕若不答應，你會如何？”

趙騫臉凄然，“您會答應的，兒臣既敢夜犯宮闈，就已沒有第二種選擇。”

“不，你有。”隆慶帝坐正子，沉聲道，“你帶著你的人回去，朕可以既往不咎，當做沒發生這件事。你繼續穩穩做你的太子。”

趙騫搖搖頭，“兒臣雖然愚鈍，但也不會天真到這個地步。真退了兵，別說太子的位置，連兒臣的命都保不住。”

他忽地跪倒在地，求懇道：“父皇，你就答應兒臣吧。兒臣沒有退路了，您既然屬意兒臣繼位，早一點和晚一點沒有分別的，而且兒臣要是哪裏不會做皇帝，您也可以指導兒臣！”

隆慶帝蒼老的目深深地看他。

趙騫不敢與之對視，裏頭沖湧的緒太多，有失，有憤怒，還有悲傷。

“以你的子，不敢做出宮的事。是誰慫恿的你？”隆慶帝啞聲道。

“無人慫恿。”

“和朕說實話！”

趙騫臉發白，“沒有別人，就是兒臣自己想這麽做的。您快下詔吧，今夜短得很，兒臣沒有多時間。”

父子對峙之時，殿外太子衛率與羽林衛也劍拔弩張地僵持著。喧嚷甚久的火漸漸被撲滅，天幕之上，月輝愈來愈淡，天快亮了。

宮裏夜半喧囂，雖已歸于平靜，但仍驚了宮外。然而宮門閉，衆人只知宮生變，卻不知詳。

越王帶著府兵過來，亦不得進。早來候著上朝的臣子聚在一起談論宮中變故，無不面擔憂。

宮中太監出來傳話，道是皇帝旨意，今日子不適，輟朝一日，請各位大臣回去。

傳旨的太監分明不是皇帝邊的人，衆臣議論紛紛，更加狐疑。

棲殿裏，太子與皇帝僵峙半夜未眠，眼裏都爬滿了，裴貴妃的眼淚沉默地陪坐一旁，的眼淚已流盡了。

“父皇，您堅持不允退位，兒臣別無他法，請您別怪罪兒臣。”趙騫道。

他從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

“這裏頭有一顆丸藥，是兒臣搜羅到的最好的藥，心為您準備的，幹脆利落，不會太痛。”

隆慶帝已是個衰朽的老人，此時更似蒼老十歲，張著，頭格格作響，“你，你敢弒父？”

趙騫痛苦萬分，“父皇，我也不想這樣，是您我的，您活得太久了……”

隆慶帝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因老邁而顯得格外詭異，“好啊，我真是養了個好兒子！”

趙騫悶聲不語，哆哆嗦嗦地將藥倒在手掌心，送到隆慶帝面前。

隆慶帝怒瞪著他，沒有任何要接的意思。

趙騫咬牙，正再，手心忽地一空——安靜了大半夜的裴貴妃劈手奪過藥丸，毫不猶豫地塞自己裏。

父子倆兩人都愣住了。

“貴妃！”隆慶帝驚道。

裴貴妃面凄楚，“陛下，臣妾不要您死，臣妾願意以代之……”

“你何苦啊！”隆慶帝眼裏湧出淚花，將貴妃擁在懷裏。

藥效發作得很快，鮮汩汩地從裴貴妃裏流出來，掙紮著說道：“陛下……能替陛下服毒……是臣妾之幸，臣妾希陛下能永遠記得臣妾……永遠記得裴家……若是裴家犯了錯，不要怪裴家……”

隆慶帝哀聲道：“婉兒，婉兒啊……”

一條芳魂，須臾殞命。

隆慶帝眼睜睜著看裴婉在懷裏斷了氣，他擡頭怒視在一旁嚇呆了的太子，“你個孽障！”

拾起地上瓷瓶朝他臉上砸了去。

太子渾渾噩噩，竟忘了躲。瓷瓶實打實地砸到眉間，流出一道鮮。

宮門外，越王焦灼地來回踱步，猶豫是否要闖進宮。

正在此時，一布男人騎馬趕來，野地掙開越王家仆的攔阻，在他面前下馬。越王驚了驚，瞇眼覷著他面龐，“你是……陸子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