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與鎮國公府好，定下了指腹為婚的親事。與溫六出生相差十日，算得上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年時同進同出，滿眼滿心里都是這個未來郎君。”

聶如柯聲線緩緩，“好不容易等到了婚嫁年紀，溫六公子卻不知何時和祝四小姐私定了終，這樁陳年的婚約，倒了一道枷鎖了。”

祝箏愣了愣，“我與溫……”

聶如柯卻沒讓開口，自顧自繼續道，“不知祝四小姐察沒察覺，如棠與你有幾分相像。”

“乃是因為自從知道了溫六屬意于你，便開始在學你，妝容打扮，說話語調，脾好，能學的都照著學來了……”

“學的忘了自己是誰，最后名字甚至也要改了，聶如棠也不了，非要聶如笙。”

“以為這樣便能那個溫六回心轉意，我對做的這些百無一用的可笑事一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別人議論也不算什麼，可非要鬧到你死我活，總歸是要收場了。”

聶如柯看向祝箏，“祝四小姐，你和太傅大人還有那溫六的事我不會手，我只關心如棠，婚約我會去退了，這場十多年的蹉跎，今日到此為止了。”

這件事聽來，遠比祝箏見到那封書時更震驚，本就對聶如笙，不，是聶如棠心有愧疚，得知從前種種更是覺出一種祚。

在消化的功夫，聶如柯又開始扯聶如棠的袖子。

祝箏站在兩兄妹后，良久，還是忍不住將那句被打斷的話說完，“我與溫六公子并未私定過終。”

“哦？”聶如柯挑了挑眉道，“那四小姐方才扔的什麼？不是定信嗎？”

祝箏解釋，“是百花游神節上的百福祉，三年前，我曾扮作杏花仙子，拋福祉時和溫六公子有過一面之緣。”

聶如柯：“就是這兒的百花游神節？”

祝箏點頭，“正是。”

聶如柯的神變了變，靜了會兒，突然舉了左手道，“三年前，我在北營意外傷了左臂，提前回京復命。”

“如棠臨時去城門口接我。”

“那天正是三月三。”聶如柯頓了頓，接著道，“與我來信說過，百花節上，應邀要扮杏花仙子。”

江風吹過，亭角的檐鈴被吹的纏繞，呼啦響一片。

祝箏站在亭子下，單薄的衫被吹的凌，滿心覺出時運弄人，卻不知道說些什麼合適，半晌，蒼白道了一句，“抱歉。”

“抱歉什麼？”聶如柯哂然，“怎麼，這個溫六是誰扮杏仙，就喜歡誰不？”

自然不是如此。

只是祝箏對人之間的緣分向來不甚樂觀，世上除了親緣，任何人之間的羈絆都可能朝改暮變，些微的外力便會影響深遠。

到底是做了二人之間的外力，無從分辯。

但約記得，前世盛京辦過一場隆重的婚禮，是指揮使府千金婚，嫁的卻并非鎮國公府。婚后兩人琴瑟和鳴，人人艷羨，連也聽到過幾句。

祝箏從前不關心這些八卦，所以姻親何，這一時間卻想不起來了。

前世即使沒有的手，他們也沒修的夫妻緣分。也許正如聶如柯所說，是場蹉跎。

“我和溫六公子不會再見面了。”祝箏道。

聶如柯冷淡抬眼，“祝四小姐無須向我保證什麼。”

祝箏搖頭，“并非保證，只是告知一聲。”

“如棠姑娘于我有恩，所以也多言一句，年緣斷，確然惋惜，只是不知聶姑娘有沒有好好想過，與溫六公子自小指腹為婚，究竟是因為喜歡他而要嫁給他，還是因為要嫁給他而喜歡他？”

頂著江風，祝箏的聲音有些飄渺，“勞煩聶指揮使轉告如棠姑娘，眼前浮云遮眼，一葉障目，所求有憾，或有未知的圓滿。”

黑亭黑水旁，一紅一白兩道影袖翻飛，相對而立。

聶如柯居高臨下，斂了鋒芒畢的目，黑沉沉的眼睛著對面，顯出一種耐人尋味來。

祝箏坦然福，“告辭了。”

“等等。”

聶如柯淡淡出聲，“我說了，會原模原樣把你送回去。”

俗話說，樹活一張皮，人爭一口氣，祝箏被刀架著帶過來的氣還沒消，轉道，“不用了，聶指揮使的‘先兵后禮’，小子當不起。”

聶如柯站在原地，看著纖細的白背影伶仃從容，逐漸沒在遠。

今天伺候著兩個醉鬼種哭天喊地，尋死覓活，又蹲在地上殺了半天，積了滿肚子郁氣，確是讓這個祝四也遭了無妄之災。

聶如柯看著爛醉如泥的妹妹，拿起旁邊的杯子，手腕一轉潑了出去。

聶如棠滿臉淚痕被沖了個干凈，頂著幾茶葉睜開了眼，“哥……”

聶如柯冷道，“醒了？”

聶如棠撇，“你潑我干嘛……”

“醒了回府。”

*

說完拒絕聶如柯的漂亮話，瀟灑地爭完一口氣，祝箏下了留仙亭，就發現這里作為一個觀景勝地，居然荒蕪的厲害。

暮四合，天漸暗。

一個人踽踽獨行了許久，才走到了有點人氣的地方。

然后，祝箏就發現自己上沒帶一分錢。

只能又徒步去了茶莊，找到長營借了些銀錢，又兜轉了幾圈找到了租馬車的地方。

等回到聽簫苑時，已是夜深人靜。

因著安逢雪守門，聽簫苑中一般都掌著燈火，此刻竟全都黑著，除了幾聲蟲鳴寥落響起，一片寂寂無聲。

姐姐想必早就睡下了，祝箏便徑直回了前院的臥房，臥房里自然也是黑燈瞎火。

外頭月迷蒙，勉強能視，點燈之前，先拿起桌邊的茶壺倒了杯茶。

今天實在發生了太多事，說了太多話，一整個下午沒到半滴水喝，祝箏連著三杯茶下肚，嗓子總算緩了過來。

想起因而起的糾葛，心中仍有煩，一疲倦襲來，不幽幽地嘆了口長氣。

嘆完氣去拿了火折子，正準備點燃燭臺，掃了一眼桌上，不知何時多出一個六角白瓷小盅，有些眼生。

揭開蓋子，拿著火折子湊近，還沒看清里面盛的是什麼，背后忽然冒出個聲音，“去哪兒了？”

祝箏被嚇得不輕，瓷蓋子掉落，摔在地上“啪”地一聲裂了幾瓣。

角落的烏木圈椅上坐著個人影，沒在月照不到的暗。

“大人？”祝箏聽出是誰，疑道，“你……你怎麼不點燈啊？”

容衍沒說話。

窗外螽斯時鳴，更襯出房的落針可聞，一片寂靜。

祝箏抖開火折子點著了燭臺，暖將將漾開，又聽見容衍重復問道，“去哪兒了。”

祝箏猶豫了下，不知道容衍何時回來的，或是安逢雪怎麼回報的。

今日的事畢竟和他無關，且已經了結了，若要再提其中始末，譬如聶指揮使是如何找到這里，如何用劍指著將帶走的，依容衍的子，難免不會橫生枝節。

祝箏忖了忖利害，多一事不如一事，搪塞道，“我在后院啊，同姐姐討教怎麼繡荷包，一時間忘了時辰。”

“荷包呢？”容衍問。

“還、還沒繡好……”

容衍沒應聲。

挨著他近擺著一扇屏風，擋了燭火的微，上頭繡的竹葉看起來都比容衍生。

他子一貫靜，祝箏卻覺出今日有所不同。

靜中彌漫開來的是淡漠抑的死寂，似一口青苔遍布的無波古井。

只這樣一言不發地盯著，直把祝箏盯的心中打鼓，刻意起了話頭問，“大人……你的風寒好全了沒？”

容衍仍是沒接話。

祝箏也不氣餒，此時已經瞟見了桌上敞口的小盅里是什麼，自言自語道，“大人帶了什麼回來？”

“哦！是瓊花荔枝凍啊。”

荔枝凍用的是新鮮的荔枝拌冰沙，此時已化了個徹底，上面點綴的蜂瓊花都奄奄地耷拉下去。

祝箏意識到容衍應該等了許久，方才的理由肯定唬不住他，心里飄忽著拿起勺子，舀起已經化了的點心嘗了一口，“大人又去相思河買的嗎？可真是神算子，你怎麼知道正巧我就想吃這個……”

越心虛的時候就越說話，好像一停下來就有被穿的風險。

可容衍只是坐著不，并未質問什麼，整個人陷在圈椅里，平日里清的眸暗的出奇。

祝箏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這境堪比鈍刀子割，還不如直接代算了。

心一橫，索朝著容衍走過去，舉著勺子了他，神言辭間不自覺帶了點討好意味。

“大人怎麼不理人啊？荔枝凍都化了，是不是等我很久生氣了？對不起，我向大人道歉，但這個化了也還是甜的，要不要嘗一……”

話還沒說完，石雕一般的人忽然有了靜，祝箏的手腕被容衍握住，猛地一拽，一個踉蹌坐在了他上，接著下頜被住，微微抬高，溫熱的跟著傾覆下來。

“唔……”

祝箏輕呼的空當，手上的瓷勺被容衍反手丟開，雙之間被兇狠的力道強勢侵襲，帶著冷香氣的舌填滿了的呼吸。

“不……”

不是這樣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