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答應了。

然后就不見了人影。

祝箏睡完一個長長的午覺，昏昏沉沉地起床，只見著一個空無一人的院子。挨個了“大人”“師兄”“承壹”“容衍”，沒有一個應聲的。

打著哈欠，漫無目的地在山莊里閑逛了幾個房間找人，無意間闖進了一間書房，簡單卻又頗有閑的陳設，日過軒窗，斜照在一角的兩瓶瘦梅上。

寬大的沉香書案上放著幾本書，醫天工理學通史五花八門，但最上頭擱著的竟然是一本食譜。

祝箏拿起食譜翻了翻，又出底下著的書，無意中掉了桌上的木盒。

木盒的蓋子摔開，出里頭的一沓信箋，散落了幾封出來，有的拆了，有的沒拆。

信封用的是上好的紙，別著一支金銷羽，是用的加急信，下角落款一個鮮紅的方章，書著“公儀”二字。

祝箏殘存的睡意漸漸散了，盯著那一摞的信封看了會兒，將木盒收好，掩上門離開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端了把椅子坐在梅樹下，隔著花影向遠。

遠山萬籟俱寂，周圍連個鳥鳴都沒有，靜悄悄地讓人心煩意。祝箏像吞了一塊石頭，在口里咽不下吐不出，悶地人不想氣。

就這樣胡思想了一會兒，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也許容衍已經走了，把一個人留在這里，自己回了盛京……

“怎麼坐在這兒？”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冒出個悉的聲音。

接著，出現了一張悉的臉，低著頭瞧在看著什麼發呆。

祝箏噌地一聲站起來，“你去哪兒了？”

容衍抬手示意道，“買弓。”

他從背上解下來一把修長質樸的牛筋竹弓，看起來很新。

“先將就用，等回了盛京，去儷打把靈音弓。”他又補了一句。

即使不舞刀弄槍的祝箏，也聽過靈音弓的大名。提起學箭八分是一時興起，“不用這麼著急，又沒說今天就要教……”

容衍仰頭了，“今日是個好天。”

雖然發現沒被容衍拋在深山里，心頭的云散開了幾片，但還有幾片浮在半空，似在醞釀一場讓祝箏心如麻的雨。

在這種心如麻中，理了理思緒，腦袋中冒出的是始終懸而未決的一個問題。

容衍究竟為何要救……

要在太子眼皮底下救一個他認準了要殺掉的人，是為了什麼？就算是因為淺薄的前緣心懷惻，值得費這麼多力氣嗎？先不說機，將一個半只腳踏進鬼門關的人拉回人間談何容易……

祝箏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但都沒有答案。今日看到那些來自盛京的朱章信箋，忽然讓有一刻的清明，會不會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若是，那倒是解釋的清為什麼能把帶離盛京，可又是誰做的安排？

公儀休嗎？

不對，不會是他，這說不過去。

祝箏越想越困頓，可也不想再繼續裝傻下去了。人心只靠猜測永遠不可能明了，最好的辦法，是直接問容衍。

問了無非兩個答案，一好一壞，好就是人心向善，壞就是……

就是什麼，不知道。

天將晴未晴，日昏蒙蒙的，算不上是個多好的天。

祝箏逆著看向容衍，一貫沉靜的眉目舒展開來，眼中含著一點愉然的淺淡笑意。

自從早上吃了那碗慘不忍睹的面糊之后，他一直心不錯。

今日要給他過生辰……自己說的。

心里盤亙的問題一旦問出口，不論結果是哪一個，興致肯定被壞了個干凈。

祝箏咽了咽，皺了皺眉又松開，“那便在今日吧。”

*

后窗是個敞闊的平地，祝箏在紅梅樹前立了一個簡單的稻草靶子。

在裕天觀說書的幾天，祝箏也聽了不容衍的事，比之的胡編造，同門口中的容衍雖然不會七十二變，但過目不忘的本事，加上周執著的子，讓他會的東西不比神仙多。

譬如箭就是其中之一，端的是百步穿楊，毫不含糊。

能跟他學箭，絕對有事半功倍的效用。

為了事半功倍再加倍，祝箏想了個好法子，給稻草靶子找了黑裳給它穿上，順手又用炭塊畫了兩只細長的眼睛。

容衍拿著箭過來時，瞥了一眼那只奇裝異貌的稻草靶子。

祝箏立刻將稻草人背了過去。

見容衍仍著這邊，干干笑了兩聲道，“我想學襲。”

立樁標好位置，祝箏一字平行站好姿勢，取了支箭握好弓，煞有介事地比劃了兩下。

拉了拉弓弦，雖然是把竹弓，但拉力頗強，比在紅楓林中那日領到的那把花架子要重些。

想起那把花架子，自然而然想到了一些刻意許久未想的事。

回憶的恍惚，弓弦一松，箭歪歪了出去。

弓弦回彈，震的踉蹌了一步，子差點向后仰倒，背后傳來一陣力道，撐著的子將攬了回去。

容衍站到后，扶著的手腕往上抬了抬。

一圈盈潤的硌著他的掌心。

他低眉掠過一眼，袖中出一截皓腕，出半圈熠熠生輝的珀珠子。

是他在祝府那日送的那串。

容衍角微，手包著手握，在弓上指向稻草靶子，“不要用腕，用肩背發力。”

祝箏醍醐灌頂，手臂放松下來，脊背繃，頓好施力多了，弓弦也沒有方才那麼沉了。

“腰不要。”他的聲音又著耳畔響起。

祝箏乖乖點頭，將子定住。

“做的很好。”容衍的聲音很輕，“瞄靶，放箭。”

祝箏想的沒錯，容衍確是個好老師，耐心又沉穩，毫不拖泥帶水，又不吝夸贊，讓人如沐春風。

在這樣手把手的指導下，祝箏一連了幾十箭發出去，漸漸悟出了點門道，雖然離百發百中還有九十九支箭的距離，但已然會到了什麼“得心應手”。

祝箏越練越全神貫注，似乎周遭什麼都不存在了，只剩眼前的箭尖，和不遠的黑背影…….

變了午夜噩夢中的老朋友……

遠又未遠的記憶拂去其上的塵埃，重又再現眼前。

弓弦猛松，一箭飛馳而出，著稻草靶子的頭頂飛過，帶下來兩稻草，一頭扎進梅林中，振落一地紅花。

“很有天分。”

容衍沉緩的聲線漫過耳際，如涼風拂過，讓祝箏從游神中回了過來。

雖然仍是沒中，但比之剛到弓的時候，已是不小的進步了。

被贊了一句有天分理應高興，但祝箏臉上沒什麼笑意，低頭瞧著自己的手發呆。

容衍垂眸站著懷中人烏黑的發頂，好一會兒，忽然抬手把弓從手上走了。

“下一課。”

祝箏仰頭，還沒明白過來他說的下一課是什麼，已經被他牽著手，帶到對面的稻草人站定。

容衍了的腦袋，拿出一個木梨放在了頭上。

祝箏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容衍轉站回到對面，拉弓蓄力，直直對準了。

祝箏頭頂一涼，“你……”

話音未落，箭已經發出，風嘯聲著耳邊響起，箭中了頭上頂著的木梨，發出咚的一聲。

穩穩當當，分毫不差，木梨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好遠，呼嘯聲還在祝箏心弦上震。

方才被祝箏以為是沉穩好老師的容衍忽然一改風格，激進的讓沒時間適應，還未平復心緒，只見容衍又了一支箭，把弓反手遞了過來。

“該你了。”他道。

祝箏驚魂未定，“該我什麼？”

容衍將木梨撿回來，放在自己頭上，淡淡道出兩個字。

“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