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外無大事。

是以祝箏對詩會那件事看的相當通，與容衍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陌路人，那一會兒小小的錯，已然被看作是重獲新生的代價了，哪里扯得上求娶不求娶。

溫泊秋卻漲的滿臉通紅，看樣子已經想到了遇人不淑，始終棄之類的戲碼。

祝箏頓了頓，干干笑了一聲。

“他死了。”

說完發覺不該笑，又趕生生按下角。

落在溫泊秋眼中，又變一個掩蓋心中傷懷的強歡笑。

遠時不時飄來戲臺正唱著的《鎖麟囊》，哀凄的裊糯戲腔唱著一句“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

余音裊裊，婉切人，將兩人之間的氣氛襯托的愈發撲朔難言。

溫泊秋垂著頭，沉默了好半晌，忽然低聲念了一句。

“我娘親說過，已死之人，是如何都爭不過活人的。”

戲臺上佯嗔薄喜的唱詞蓋過了溫泊秋的聲音，祝箏沒聽清，問了一句，“什麼？”

溫泊秋聲線提高，繼續道，“還是說，四姑娘要為他守節嗎？”

祝箏哂然，什麼跟什麼，守什麼節……

如果天資卓越的太傅大人不幸仙逝，趕著守節的人恐怕從皇城到民巷，遍布大雍，排隊都不到。

溫泊秋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話，配著喧鬧的戲臺子，鬧的祝箏的腦袋糟糟的。

“總之我無意瞞，若是公子介意……”扯回正題。

溫泊秋神黯然，“在下哪有立場介意？”

“那麼……”祝箏輕而易舉聽懂他的言下之意，緩聲道，“溫公子想要這個立場嗎？”

溫泊秋臉微微一變，難以置信地問道，“祝姑娘這是何意……”

“我方才說，公子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近日你我往來，種種越矩，想必已經引起你種種揣度。今日我便可以坦白告之，我無意耽于小小，所求不過一個遮風的屋檐，眼下屬意鎮國公府。”

祝箏臉平靜，語氣也平靜，將自己的目的包裹在晦又直白的措辭里。

“因苦衷難言，我的話目前只能說到這里，至于其中意思，其中利害，就勞溫公子自己思慮了。”

溫泊秋像是遁云霧，被祝箏的一番話砸懵了頭。

他臉幾變換，最后胡地抓了一下的袖子，又連忙松開。

“好好，我會好好……好好考慮。”

祝箏往遠的人群看了一眼，祝老夫人正左右逢源地到攀談。

府上的兩位公子一個馬下死，一個馬上風。實在不知道祖母從哪里找出這麼多話可聊的。

一群眼睛或好笑或同地看著這位強撐著面的老婦人。

沉默了會兒，又補了一句，“今日你我所言，只是我信公子為人，他日若從旁人口中聽到，絕不會承認半句，也不會再見你。”

“在下可信的。”溫泊秋振聲保證，“絕不會辜負姑娘！”

走完了私相授的標準流程，祝箏莫名有些傷懷，若沒有認錯人的誤會，今生嫁給溫泊秋，未必不是個歸宿。

可是現在……

但這小兒家的傷懷只持續了一刻，兩世都差錯，說明他們緣薄，沒什麼好憾的。

祝箏從來沒寄希于嫁給誰就一生有所依靠，要鎮國公府的大樹，只是為了先度過公儀休造反祭旗這一關。

往后的庇護，比誰都知道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

“嗯。”祝箏亦點頭，對他又淡笑，“先回去吧。”

他聽話地乖乖轉，走出幾步，又回看，鄭而重之地補了一句。

“祝四姑娘！最遲五日，溫某一定登門拜訪。”

＊

祝箏取道幽深的小徑，路過長慶殿時隨意一瞥，只見丹墀之上，一道影卓然而立，袂隨風翩然翻飛。

他站住步子，目與祝箏匯。

太傅大人原本就難以捉的表顯得更加冷肅，眉頭鎖，眸平靜卻凜冽，仿佛能將周圍的空氣都凍結。

直覺告訴祝箏，這便是容衍生氣的樣子。

兩人距離不遠，祝箏心中一驚，下意識轉就逃，剛邁開步子，手臂被從背后一扯，猛地被拉懷中，淡淡的酒氣撲鼻而來。

“大人……”祝箏大腦空白了一瞬，驚疑不定中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您喝酒了？”

容衍用作回答了，微微歪斜，整個人仿佛失去了支撐，完全倚靠在懷中小小的板上。

“去哪兒了？”他的聲音有些含混，在耳后響起。

俗話說不與醉鬼論高低，祝箏甚至有些慶幸他不清醒，這樣就簡單多了。

試著掙他的桎梏，然而他卻抱著不放，口中喃喃，“讓我靠會兒，我頭暈。”

祝箏很難想象容衍頂著這張出塵的臉在宴會上狂飲的樣子，在的想象中，太傅大人只須飲東風喝水，和聲犬馬，酒池林沾不上半點邊。

帶著這種不著邊際的觀念，祝箏難免好奇，“大人是獨自喝悶酒了？還是被人敬酒灌這樣的？”

容衍點頭，下頜挨著的臉微微蹭了蹭，“嗯……”

明明在問問題，嗯什麼嗯……

兩個人離得這麼近，耳畔仿佛被一把輕羽掃過，染著醉意的低啞聲線鉆進耳朵里，激起一陣微弱的意。

“你的隨侍呢？怎麼沒跟著你？”祝箏只得揀要的問，記得有個長得的很壯實的圓臉小年，經常跟在他邊，笑瞇瞇的，好像是喚做流風。

容衍卻像是沒聽到的話，似乎已經醉死過去了。

試探著往外推了他一把，高大的子趔趄了一下，作勢就要向后倒去。

后面是嶙峋的假山石，嚇得祝箏連忙拉住他的手臂，把他用力拽了回來。

這下他又趴回了祝箏肩上，實實在在地抱了個滿懷。

騎虎難下之中，祝箏想過直接松開手把他丟在地上算了。

可又轉念一想，先不說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會不會變大雍罪人，就算只是晾他在這睡上一覺，他閉眼之前見的最后一個人就是，清醒過來還不得記恨嗎……

今天真是該在府中就吃了皂餅的！

都說背喝醉的人像背山一樣，祝箏費了半天力氣，才將兩人之間撐出些距離，一只手把他架到自己肩上，撐著他的子想站直，可背上的容衍卻跟著往下，不得已只能抱住他的腰，好讓自己有借力。

這座山可是個琉璃玉作的山，祝箏舉步維艱，生怕一閃失將他摔出個好歹。

可大玉山本人倒好，一點意識也無，整個人幾乎全伏到背上，仿佛準備著隨時把扁。

這里離客殿還有一段距離，祝箏只能強忍著他的纏磨，拖著他歪歪倒倒地前進。

好不容易捱到了承壹殿，又好不容易將他拖到榻邊，剛一松力，琉璃玉山終于著祝箏轟然倒了下去。

祝箏頭腦發空，拖著個人走這麼遠本就累的不輕，又差點被他死，緩了好一陣子氣。

頸側挨著他直的鼻梁，清淺里帶著灼熱的氣息全撲在耳廓上。冽冽的梅香混著酒味兒將團團包圍住，仿佛正無盡山雪間，在寒梅樹下獨飲一壺酒。

“為什麼……”他忽然開口說了話，聲如微風一般飄渺。

祝箏臉上被他吹的發，也忍不住將聲音輕，“什麼為什麼？”

他囈語一般，“為什麼，總是找不到你……”

祝箏理虧了一刻，想好好解釋又想起他大約聽不進去，于是推了推他，邊只剩一句，“您好好休息吧……”

說罷，便起離開。

然而，容衍卻突然出手捉住的手腕，反手按在榻上，祝箏心中一，試圖掙他的手，卻被他扣的死死的。

酒意熏得容衍的眼眶有些紅，一雙沉郁的眸子盯著祝箏。

“不要同他在一。”

“同誰？”祝箏不解。

他閉了閉眼，長睫落下一片影，眉峰折起，一只手搭在眉骨上重重了，似乎在忍什麼痛苦。

祝箏見他不吭聲，試圖把手回來，小聲辯解道，“我又不是您老人家，想同誰就同誰，想不同誰就能不同誰。”

他卻把攥得更，“……我比你沒年長幾歲。”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掠過祝箏心頭，讓想起許多尋常景，像是年初識，像是同僚之間閑話家常。

一直被祝箏視作權臣前輩的容衍，忽然變得沒那麼遙不可及，祝箏莫名心里發燙，“沒幾歲，那是幾歲？”

容衍又合上眼，“……我不知道。”

祝箏奇道，“怎麼會不知道？”

他沉默了片刻，最終仍是低聲重復了一句。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