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疑復以為自己要死了。

黑暗中，他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在耳邊縈繞，帶著憂愁：

“怎麼還不醒？這燒不是已經退了麼？”

“那群狗日的沙匪近來愈發猖獗，這里怕是待不住了！”

“他若遲遲不醒，咱們總不能帶著他上路……”

他艱難撐起眼皮，嚨焦灼得厲害，啞著聲說出了第一個字：

“水……”

有腳步聲很快靠近，視野里映一張略黑的臉，年眼神黑亮，似乎很是驚喜：“你醒了？我這就去給你拿水！”

水壺喂到邊，柳疑復只顧著吞咽，干的嚨終于得到緩解，他恢復了些力氣，想撐起子坐起來，一彈，牽扯到后背的傷，頓時疼得厲害。

年連忙制止他的作：“你傷勢很重，先不要，我扶你起來。”

柳疑復坐起來，不聲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這是一個山，巖壁上爬滿的青苔，還在往下滴水，空氣中彌漫著一的泥土味。

他還記得他帶著一隊人馬出城設伏，沙匪中了他們的埋伏，兩方經歷了一場驚心魄的搏斗。

他不會武功，拿著刀戟胡刺向敵人，雖不得章法，對方一時半會兒也難以靠近，轉眼間那群沙匪死傷過半，本來這場埋伏是可以漂亮收尾的。

可柳疑復帶的人里不知何時混進了沙匪，對方臨時反水將他重傷，本想生擒了他，他的人卻拼死將他護下。

他只記得馬載著他倉皇逃竄，他因力不支滾下了山坡，后來便沒了意識。

思及此，他眼眶不自覺紅了一圈。

那些為了護著他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經……

目落在年臉上，柳疑復覺得他有幾分面善：“是你救了我？多謝閣下出手相助……”

年一臉驚訝，口而出：“柳大人，你不記得我了？”

柳疑復皺了皺眉，對方這語氣，倒像是認識他一樣，他的目忽而落到年的右手，他這只手上戴了一雙黑指套，莫名顯眼。

他腦海里飛快閃過什麼，對方已經滔滔不絕說了起來：“我們之前見過的，我爹因為一些事被關進大牢，事后查證他是清白的，我表嫂還帶著我前去謝你關照……”

說到這兒，他像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馮知文。”

柳疑復結滾了滾，嗓音莫名艱：“你表嫂是……沈棠寧？”

馮知文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您想起來了？”

不怪柳疑復沒認出他，他只見過馮知文一面，那時年失魂落魄，像只喪家犬，渾籠罩著郁，瞧著與現在的模樣大相徑庭。

柳疑復閉了閉眼，睫微微兩下，像是覺得荒謬：“你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這里距離燕京千里之遙，在這里遇到人，對方還恰巧將他重傷的他救下，這概率簡直是萬分之一。

馮知文子活潑，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這件事就說來話長了，是我表嫂幫我安排了這份差事，想讓我出來歷練歷練。”

“我本是走鏢途經此地，誰知卻看到柳大人你倒在沙土堆里昏迷不醒，那將地上的沙子都染紅了……”

柳疑復聽他絮絮叨叨著，看似面容平靜，實則心緒混，無人知曉他此時的驚濤駭浪。

如果不是沈棠寧的安排，馮知文不會出現在這里，更不會力排眾議將他救下。

時隔經年，像是冥冥中命運的指引，沈棠寧再一次于危難之中救了他。

恰逢絕境，他等到了他的柳暗花明。

他本以為他們倆已經兩，如今看來，這筆賬怕是這輩子都算不清。

馮知文見柳疑復遲遲沒出聲，有些訕訕地住了：“柳大人，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他平時話沒那麼多的，這大半年來在外漂泊的經歷，他變得穩重了許多。

可能是因為在陌生的地方遇到了人，哪怕他們只有一面之緣，他也覺得歡喜。

更何況，柳疑復曾經幫過他。

柳疑復收斂了思緒，將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緒在心底：“云城如今是什麼況？”

雍州轄地分布有許多城池，云城就是其中一座，也是柳疑復任職的地方。

幾座城池里，當屬云城條件最差，然而在柳疑復到來大半年時間里，夙興夜寐，想辦法在這片土地發展農業，已經大大改善了云城的面貌。

眼看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沙匪的侵襲無摧毀了百姓的安樂。

在來之前，柳疑復就知道這一帶沙匪橫行，但他們也只是時不時滋擾周邊的村莊，并未有過這樣大規模的行。

如今，從村子里搜刮來的那點東西顯然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他們妄想更多，甚至于占山為王。

柳疑復管轄的云城就了他們開刀的對象，畢竟這里天高皇帝遠，朝廷派人來支援也需要時間，屆時他們早已經牢牢占據了這片土壤。

馮知文臉凝重了起來，抿了抿言又止，說出了他最不愿意聽到的事實：“云城已經淪陷了。”

柳疑復眼眸一沉，眼底閃過痛。

馮知文又忍不住勸道：“柳大人，那群狗東西如今還在派人搜尋你的下落，你千萬不能冒險……”

“朝廷還沒有派人來？”柳疑復打斷了他。

沙匪來襲之時，他就有預，上書一封送往燕京，按理說早就到了。

“沒有消息。”馮知文訥訥地張，不太想打擊他，“這都半個多月了，興許不會有人來了。”

這里偏僻，興許朝廷本不重視，懶得耗費兵力呢。

“柳大人，你跟我們走吧，我們鏢隊對這一帶路線比較悉，還能順路送你回燕京。”

他們鏢隊不會在這里停留太久，將他一人留下馮知文實在不放心。

柳疑復過來，那一眼有些凌厲，他下頜繃，吐字清晰：

“戰場上沒有逃兵。”

那些人不惜犧牲自己也要護著他，是堅信他能帶云城百姓走出困境，他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

馮知文愣愣瞧著他，聽到他說：

“我就是死，也要跟云城百姓死在一。”

他呆呆地心想：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不知變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