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長夏

第七十六章

季悅的事就像一場重冒, 經歷過的幾人疲力竭，往後很長一段時間，這個名字沒再被提起過。

溫斯擇痊愈後, 紀星辰找他約了一場球。

那場球沒人跟去, 沒人知道他們聊了什麽，只看到兩人回來時沾著塵灰的服和臉上不同程度的掛彩。

至于籃球, 早不知道滾到哪個角落去了。

紀星辰鼻梁上破了一塊，不知道從哪弄了一塊小創可著, 溫斯擇角發青, 裂開一道口子，就那麽敞著。

兩人高調的傷引來一波猜測議論，也引來了老顧。

某個課間, 溫斯擇紀星辰被老顧找了去, 一班班級積分險些被扣掉一筆。

幸運的是，這一場球過後，總算是雨過天晴。

一切好像重新回歸到春天萬複蘇的正軌上。

溫斯擇和阮喬從江城回來後學校掛上了慶祝橫幅，一時間, 兩人的名字傳遍整座校園。

期中考試在4月中旬如期而至，溫斯擇參加奧數集訓缺課將近三周，回來後又病了一場，考試前一部分人篤定這次年級第一恐怕要易主，考試績出來後紛紛捂著臉不再出聲。

溫斯擇還是那個溫斯擇, 風無二, 誰也幹不掉, 誰也不倒, 承著巨大打擊發著高燒仍舊拿下奧賽國隊名額，名字穩穩當當寫在學校榮譽牆第一位, 占據著榮榜榜首。

期中考試過後運會來臨，各班級在積極準備時，一班還有另外一件且重要的任務——“鵲橋”計劃。

吳優姐姐和語文于老師是好友，曾經幫助于老師策劃過向穆老師求婚，穆老師因為眼傷怕拖累于老師拒絕。

後來穆老師追回于老師，向吳優姐姐求取求婚經驗，吳優姐姐沒給他什麽好臉，知曉事件全程經過的吳優上了心，回校後聯舍友一起發起“鵲橋”計劃。

這件事起初進行得并不算順利，穆懷清不想學生花費時間和力在自己的事上，可經不住一群花樣年華男的熱和天花墜的幻想，他們趁著課餘時間將想到的各種點子彙總到一起，一次又一次送到他手裏，問他想不想在任教多年的校園裏、在帶過學生的見證下完一場必定會終難忘的求婚。

想。

當然想。

穆懷清點頭了。

接下來就是鑼鼓地籌劃和部署。

或許是這件事太過于需要凝聚力，向著一個目標努力又太過于浪漫好，四月初的糟糕心終于得以緩解，浸著黑暗調的傷口慢慢愈合。

周五放學，桑渝從老顧辦公室出來後輕舒一口氣，邊哼著歌，步伐輕盈地回到高一樓。

今天放學早，天仍大亮，其餘班級已經空了大半，有不著急回家的同學倚在走廊上枕著春日輕風聊起閑天。

一切安寧而舒適。

走廊盡頭的一班教室門窗閉，窗簾拉得嚴實，桑渝敲門後對上一句非常中二的暗號才被放行。

教室裏正熱鬧。

安佑有另外的任務，站在講臺上為整隊列把關，正點出問題。

“溫斯擇你站低一些，你的'花'太高了。”

隊伍角落裏的溫斯擇站直，垂眸看一眼旁邊舉著“枝”的吳優沒出聲，倒是有人讀出了他的潛臺詞，順笑著點破。

“哈哈哈哈，溫斯擇已經夠低了，不如給吳優搬個凳子來！”

踮腳踮得肚子快筋的吳優惱怒得頂回去：“紀松，你高你來！”

紀松賤賤地回：“來不了來不了，這是你討來的閑差，我可不好意思和你搶。”

一班的“鵲橋”計劃已經準備一段時間，溫斯擇太久沒在，為他安排的是角落裏的閑差，站著不即可。

另外可以站著不的就是吳優的位置。

糟心的就是個子極矮的吳優遇到了個子極高的溫斯擇，他們這一部分十分不協調。

吳優瞟一眼剛進門的桑渝，把這副閑差丟出去：“桑渝我和你換！”

桑渝懵著站進隊伍，瞟一眼一旁的溫斯擇。

比吳優并沒有高多啊。

練習再次開始，溫斯擇配合著矮下形。

*

運會有一項班級風貌得分，由場班級隊列方陣和運會期間班風班貌得分共同組。

運會開幕在即，周二晚自習，一班申請到運場練習隊列，班主任穆老師沒在，便請當晚的輔修于老師幫忙拍攝訓練果。

于老師站到主席臺上，旁邊三腳架上支著一臺相機，鏡頭正對主席臺下方的高一一班。

運場上燈明亮，隊形隨指令而。

幾遍之後，訓練果顯著。

于老師準備再來一遍就押這群孩子回教室時，運場上燈忽地滅了，四周靜謐幽暗，只有遠行道路兩側的路燈散發出和芒。

沒人注意到的角落裏，一架無人機緩緩升起，飛至半空。

人眼暗適應需要5分鐘時間才能生60%視紫紅質，完全適應黑暗需要30分鐘。

眼前最初黑下來的那一刻，于挽意心裏是慌的，的手下意識扶住旁的三腳架，開口安臺下的學生。

“大家別慌……”

臺下一片窸窣聲響，不知從哪裏傳出的微弱電流滋啦聲後，方陣隊形忽地亮起白熒。

起初，是一片方正的白，兩秒過後，熒變換，不急不緩地拼湊出一個個不同的字，串聯完整的句子。

那是的學生在問——

“于老師，準備好迎接幸福了嗎？”

似乎是為了給緩沖時間，最後一個字落筆，熒變換一張調皮的笑臉，慢慢的，笑臉淡去，從方陣角落裏生出一枝花枝，綠紅花，含苞待放。

耳邊是擴音廣播裏緩慢而有力的心跳聲，于挽意約意識到那會是什麽，站在高臺上朝遠眺，目之所及卻沒有預想中的那道影。

忽地，方陣中亮起一個數字，隨之而來的，是更為有力的心跳節拍，以及學生們青春洋溢的齊聲熱烈倒數。

“10、9、8、7、6……”

方陣中亮起的白熒數字踩著心跳聲不停跳躍變換，角落裏的玫瑰花花枝展，悄聲綻放。

于挽意不自覺屏住呼吸。

“5！”

“4！”

“3！”

“2！”

“1！”

數字變換1後閃了兩閃，變換出新的圖案，廣播裏的音樂和婉轉。

從大學學時一只單獨行進的行李箱，到畢業時的兩只并行，工作之初熬夜伏案的兩杯咖啡、飯桌上的兩雙碗筷、學校林蔭路上的登對影、秋日裏梧桐樹落下的黃葉、逐漸走失的另一半。

再到辦公桌上喝的一瓶果、行道路上一前一後的影、男人跟上去的腳步、逐漸齊平的影、再度牽在一起的手。

牽在一起的手隨著脈搏跳，姿態悄聲變化兩顆靠在一起的心髒。

怦怦心跳聲中，白熒被打，幻化單膝跪地的男人，男人手中正托著一枚亮閃閃的戒指。

角落裏的玫瑰已然綻放。

主席臺頂燈亮起，暖融融的下，于挽意眼角，眼眸蒙上一層水潤的霧氣。

自方陣通向主席臺的路上亮起霓虹燈串，方陣燈一點點暗下去，最後，所有的亮聚集到最中心的一點。

這一點慢慢移，自方陣中心走出，走到照拂著于挽意的那片下。

穆懷清英姿拔，懷抱一束盛放的玫瑰，走過四季燈，一步步踏上主席臺，走到于挽意面前單膝跪地，手中托起一枚亮晶晶的戒指。

他擡起頭看向，目真摯而深，下頜抖著卻未能出聲。

方陣中的畫面來到面前，于挽意的心跳聲與背景廣播中的重合，一拍重似一拍。

遠天繁星閃耀，近一雙人影。

此刻此景，好似一切的話語都是多餘的。

重新重合在一起的心跳，分開又再度牽在一起的手，兩顆依靠在一起的心髒……

臺上兩人四目相對，沉浸在過往中難以用語言表達的心，徹底急壞了臺下這一群人。

主席臺兩側的臺階上滿了一個個探頭探腦的小腦袋，桑渝握著一支玫瑰被在角落裏，旁邊一只手臂牢牢護著，夜下，安定清潤的木質香環繞著。

桑渝低聲：“溫斯擇，穆老師是不是忘詞了？”

溫斯擇垂眸笑了聲。

“太張忘記了？”有同學猜測。

無人機緩緩飛進，著急得轉了個圈。

于老師教授語文，穆老師為了這場求婚，特意準備了一段文言文詩詞告白。

被文言文全文背誦支配過恐懼的同學不勝其數，想起這個可能牙疼起來，有同學忍不住擼袖子想要提醒時，廣播中橫進來一道著脾氣的聲線。

“吾聞君子……”

無人機驚得晃起來，差點翻了個跟頭。

竊竊聲四起。

“臥槽！這誰？！”

“這男人是誰？”

“怎麽這麽耳？”

桑渝頭皮一麻，小聲解釋：“是顧老師。”

“老顧？他怎麽在？！”

“被我拉來當壯丁。”

“噗！”

今天需要占用學校場地和設備，要經過校領導同意。桑渝跑了老顧辦公室幾趟，終于磨下了簽字，一班人手不足，又磨了老顧來當壯丁，運場的燈和廣播都給他控制。

老顧當時拉著張臉假裝不願意，現在正看著安佑無人機返回來的拍攝畫面幹著急。

“你們穆老師怎麽回事？這麽關鍵的時刻掉鏈子？！”

“當時聽說他偏科偏得厲害我還不信，”老顧深深嘆了口氣，“該讓于老師給他補一補語文。”

安佑安靜地縱著無人機，掃一眼返回畫面中穆老師輕著的手，小聲解釋：“穆老師好像只是太激。”

“激也得幹正事！”

老顧返回縱擴音系統，出聲提醒。

不知是廣播裏的聲音，還是周圍的竊竊私語聲驚擾了臺上的兩人，于老師目狡黠，了然一切般歪頭笑笑，出手去。

穆老師跟著笑一聲，端正面容，朗聲開口。

“吾聞君子言必信，行必果，今日吾以赤誠之心求娶……”

滿月爬上樹梢，無名指套上戒環。

邊飄過青春洋溢的起哄聲。

桑渝站在人群中，倏地想起幾個月前初聞兩位老師分手時，自己正陷在與容筱桑遠南矛盾的泥沼中，而溫斯擇雖然未曾言明，那時的他應該正在生父的影下掙紮。

歲月經年時過境遷，那些曾經聚在心頭的恐懼不安和不平早已散去，和父母的矛盾已經解決，溫斯擇過了一道人生難題，而于老師穆老師這一對曾經憾分手的人，也終于再度被牽裹在一起。

無人機飛行的嗚嗡聲仍在耳側，攝像記錄下的每一幀畫面，是幸福的印記，也是青春的印記。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是幸福的象化。

人生會反轉，每個人都有幸福的權利啊。

一群人在于老師戴上戒指的那一刻興地圍攏上去，將手中藏著的玫瑰花送上。

這是他們提前排演好的。

穆老師有他的浪漫，他們也有他們的浪漫。

今晚的一切好像行進得異常順利。

好像一切都在為幸福讓路。

桑渝晃晃手中的玫瑰，突然有些舍不得。

就讓小小的自私一次吧。

向旁神思放空的溫斯擇，扯一下他的袖，指一指天上的月亮，又指一指遠方的星星，拉著他跑出一段距離後松開手。

夜風在吹，心髒在跳。

而天地遼闊，人生渺小。

桑渝將散發著淡香的玫瑰塞到溫斯擇手中，步伐輕快地向前，回頭朝他招手。

“溫斯擇，一切都會變得更好，我們大步向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