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長夏

第六十章

天氣預報誠不欺人, 周六這天，桑渝睡醒時窗外雨聲沙沙。

溫斯擇一大早發來消息，今天上午要在外婆店裏幫忙。

外婆的網店已經開了幾年, 生意一直不溫不火, 一方面是外婆本不懂網店運營，這類事都是溫斯擇在理, 另一方面是外婆年紀漸長，平日的收已經夠維持兩人花銷, 溫斯擇不想太過勞累, 所以并沒有在網店上多花心思。

溫斯擇上高中住校後，董思玲來到店裏。

董思玲腦子活絡，力無窮, 一邊跟著外婆學手藝, 一邊鑽研網店運營，前陣子和外婆商量後，參與平臺活，接到一批訂單。

一老一小沒日沒夜地忙活起來。

吃過早飯, 容筱臨時被一通工作電話走，桑渝撐上傘出門，快到店裏時，溫斯擇正從貨運車廂裏搬出一個箱子。

雨不大，頭頂有樹冠遮擋, 他沒撐傘, 淅淅瀝瀝的雨穿過枝椏隙落到他發稍肩膀, 卷細小晶瑩的水珠。

桑渝快走幾步, 將傘面移到他頭頂。

溫斯擇側額，目落過來時清冷的眸轉為溫和, “你撐。”

說完快步往店裏走。

箱子狹長，有些重量，托抱著的手背上青筋鼓起，脈絡清晰可見。

桑渝隨手將衛帽子往上一扯，小跑著跟上他，嘻嘻笑著，傘面仍執著地撐在他頭頂，“我沒事呀。”

店裏已經摞了幾個箱子，董思玲正開箱，轉頭打招呼。

桑渝應一聲，在門口收傘。

傘是從家裏隨便拿的一把，用了些年頭，收的時候費了些力氣，等收好，在傘架上瀝水，扯下帽子一回頭，一條巾兜頭蓋臉地蒙過來。

桑渝眼前一黑，隨即一只大手覆到頭頂，不由分說地帶著巾了兩把，附帶很輕的一聲笑。

那力道自上而下，雖不大，頭上也沒怎麽，桑渝仍有種被摁在那的覺。

“小擇，搬好了嗎？”外婆的聲音自屋響起。

“嗯。”溫斯擇帶笑回應。

視線一片昏暗，外婆和董思玲都在，溫斯擇毫不避人的親昵舉讓桑渝有片刻赧慌，忙擡起手，卻只捉到那人腕骨分明的手腕。

他的袖往上褪了一截，手腕和小臂上些許意，被暖熱的手握住時明顯一僵，大手拎著巾離開，出琥珀的帶笑眼眸。

溫斯擇高大的影籠罩著，把整個人覆得嚴嚴實實，擋住裏面的視線。

桑渝松開他手腕。

溫斯擇今天眼可見的心好。

他瞥一眼發頂，勾轉往裏走。

外婆正從裏面出來，看到後目移到發頂，笑一聲提醒，“酒酒頭發怎麽了。”

背對他們拆紙箱的董思玲也看過來。

桑渝端著表了聲外婆，跑到裏面的穿鏡一看，頭頂幾頭發被溫斯擇過得豎起來，呆一樣。

懊惱地瞪向只剩背影的始作俑者，桑渝對著鏡子拉好頭發，挪腳步往裏走。

臺拉門敞開半扇，天井矮牆上垂著的綠枝被雨水沖刷一新，被烏沉沉的天塗上一層淺墨，顯出很陳舊的綠。

溫斯擇正站在臺上，背對這邊，脊背蓬寬闊，巾潦草地從頭上肩上滾過，長臂一，正要掛到巾架上時被拽住。

桑渝扯過巾，悄悄向那邊仍忙碌著的董思玲和背對這邊的外婆，勾勾手指，眼裏瞇著笑，示意他低頭。

溫斯擇低眸，瞥見眼神裏的壞笑，偏頭笑一聲，配合得躬下腰。

距離忽地拉近，桑渝後仰著退一步，正到後搖椅，形不穩一屁坐了上去。

急速後仰，急得手向前，溫斯擇擡手握住時，被帶著，兩人一起跌了過去。

跌下去的那一刻，空氣從耳邊過時短促一陣風，溫斯擇的臉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桑渝極短的“啊”了一聲，忙閉上眼睛抿進下。

藤編搖椅承住兩人重量，咯吱一聲後劇烈搖晃。

後腦被迅速托住，木質香撲了滿面，桑渝再睜開眼睛時，溫斯擇正撐著手臂半在上，肩膀離的分許，他垂著頸，臉向一邊側著，微長發梢落到臉頰上。

搖椅一搖一晃，臺頂燈在視線忽忽現。

“怎麽了酒酒？”外婆在裏面問道。

“沒、沒事！”桑渝聲線微，心跳如鼓，手握拳在前，掙紮著想起，耳朵過溫斯擇臉頰時被倏地一燙，又躺回去。

力道帶得搖椅晃幅度更大。

溫斯擇正單膝跪在膝間，著的，繃出朗的線條。他不，完全不了。

桑渝急得小聲催促，“溫斯擇，你快起來！”

“抱好我。”溫斯擇結上下滾著開口。

一雙的手臂遲疑地落在自己腰上，溫斯擇撐起些，目落向桑渝著的臉頰，烏黑的瞳孔裏是耳尖發紅的自己。

不自在地瞥開視線，溫斯擇膝蓋用力下，腰部力，手臂勾著桑渝後頸，將人帶起來。

桑渝整個人結實地撞進溫斯擇懷裏。

鼻息間都是他上清爽的味道。

有腳步聲過來，桑渝來不及思考更多，嗖一下松開環在溫斯擇腰上的手臂，低頭著鼻頭鑽到屋裏。

“剛剛怎麽了酒酒？”溫外婆問。

“腳下打差點摔下去，幸好溫斯擇拉了我一把。”桑渝嘻嘻笑著，挽住外婆手臂往回走。

春風卷著雨拂過，落在手背上清泠泠的。

溫斯擇指尖微，他挲了下拇指，生後頸的似乎還在。

溫斯擇慢慢彎下腰，撿起落在地上的圍巾，蹲在那手扶住劇烈擺著的搖椅，一直等到它和心髒安靜下來，才起。

“溫斯擇下次是幾號走啊？”董思玲在房間裏問道。

“下周日。” 桑渝嗓音清泠泠的，像是被泉水潤過，又像剛剛落在手背上的雨。

溫斯擇角很輕地勾了下，擡手將巾搭好，進去時桑渝正將水杯放下，瞥他一眼後目迅速收回，坐到電腦前，紅的側頸和臉頰對著他，鼠標在屏幕上無意識地點著。

董思玲問：“再考是不是就是國家隊了，能保送？”

“再考上去是能代表國家去國外比賽，”溫外婆笑容溫和，眼角的皺紋仿佛都化開一些。

將手裏的綢展開，扶了一下眼鏡，語氣難掩驕傲，“按政策現在就能保送了。”

“那不用高考了呀？還是會讀書有出路，是保送到哪所學校啊？”

“昨天問他，說老師還沒找他談。”

“哦沒事不急，好事不怕晚，反正都是好學校。您這些年的辛苦沒白費。”

“是小擇自己爭氣，我呀，跟著臉上增。”

“我聽說當初是您想讓溫斯擇走競賽。”

“我就是提了一下……”

溫斯擇腳步一頓，和正看過來的桑渝對視上，轉走回去。

對話還在繼續，桑渝過去時，溫斯擇正坐在臺上的小桌旁，面前攤開著一張幹淨的競賽卷，他目垂著，簽字筆在指間緩慢地轉，許久未停。

有雨飄進來，落在卷面上，蔭出潤的圓點。

桑渝將競賽卷折起放在一邊，拉了張凳子坐過去。

轉著的筆停下，溫斯擇目撥過來，桑渝撐起下目落向被雨水澆打著的枝葉，喃喃出聲，“溫斯擇，要什麽時候和外婆說呢？”

溫斂留下來的書籍溫斯擇已經翻過大半，他想學的專業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也恰好是外婆最不願意看到的那一個。

夢想與沉疴的對撞勢在必行，也勢必有一方會折傷羽翼，桑渝預想到這件事的殘酷，微微蹙起眉。

“如果能拿到獎項。”

溫斯擇沉默半晌後開口，聲音很低。

如果能夠換……

天井小院的遮傘早在去年秋天時已經收起，禿禿的斑駁青磚隙裏鑽出幾棵新小草，迎著瀝瀝風雨輕輕搖擺。

屋沒了談話音，不多時，電紉機的嗡嗡聲響起。

天井小院這邊沉默下來，沙沙雨聲中，桑渝仍舊撐著下向外看著，餘中的溫斯擇靜靜坐著，眉頭微皺。

桑渝垂下目，片刻後小聲開口，“你說我先去和外婆鋪墊，就說我很想學醫，試探外婆態度，如果那邊沒有什麽反應，我就拉你一起，我們再跪求容筱士加陣營，三個人一起和外婆求，外婆最疼我們兩個，心腸也，會不會就答應了呢？”

溫斯擇目落過來，“真的想學醫？”

桑渝一頓，溫斯擇又問：“不怕把自己搭進來？”

桑渝欣喜地眨了下眼睫，“這個辦法行得通？”

溫斯擇笑了一下，沒回。

桑渝頹喪得塌下肩膀，“如果真的能行得通，我學醫也可以啊，反正我也沒什麽理想。”

“那如果以後有了呢？”溫斯擇問。

桑渝沒注意到問題已經被帶偏，思忖片刻後開口：“如果沒有理想，那我就按部就班地生活，做好本職，不熱，但認真。如果有理想，我想我會中途改道并堅持到底。”

“能有熱有理想很不容易呀，”桑渝嘆一聲，笑起來，“所以溫斯擇，你要……”

忽地，房間裏噗通一聲，電紉機的嗡嗡聲停下。

董思玲急促地喊了聲“溫斯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