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輕魚收到這封信的時候，第一眼就是上面的淚跡與越漸越小的字，事后數過，這封信足足一千五百字，而最后一段話，也永遠也畫不上終止——

“吾將戰死，可若有幸，見天飄紅，務必來見最后一面。”

“輕魚摯友如晤，吾今以此書永別矣！吾作此書時，尚是此世一人，汝見此書時，吾或已間一鬼。作此書，淚珠與墨水齊下。”

“吾年時見汝，歹人所害，令下瘋馬奔騰不制，正是鬧市，人來人往，心下無限驚恐難過。”

“汝之戰馬飛疼襲來，令我落馬得救，免于人禍。余瞥去芊芊玉指，汝之姿容盡顯于眼中，若燦爛午，似窈窕伊人，竟令瘋馬吾心，撞裂五臟六腑，且剩一片蒼茫霧，唯獨有汝。”

“父將之名蔭下榮譽無數，令無識人無數，既知來者懷揣心，卻也不舍佳人難過，天下人皆有私，汝意借我攀高枝，吾借你枝頭共飛舞，因而舍母親所玉佩，愿與你作定信。”

“奈何山有且獨有，流水無意自東流，吾深知汝心無意，卻也不舍這份，不得與汝長相守，便作同窗共日月，愿此長相隨，至永恒。”

“回過去，太學時日，竟是吾此生最為歡悅的時，與諸友人共度無憂，上太學榜，嬉戲打鬧無間隙。縱使父將愁苦常常掛吾于桃枝，耳邊響起煩悶的勸學聲音，當時心煩浮躁，如今卻也再難復。”

“以往年，不明父將勸告，不知天高地厚，只一心向武，心系沙場，建功立業，能與父將同袍共戰，不再蔭于其不敗侯之名下，愿以自功名令諸君刮目相看。”

“于是趁戰，悄營，斬敵無數，得大愿，終被識破，父將罰吾抄書十日，晾吾兩月置之不理，吾已見識沙場霧漫天，敵我皆如瘋牛。”

“同袍戰死，親友重傷，后方來援不足，稍有不慎便生離死別，殘酷如地獄，人命似草芥，建功立業，戎馬一生……并不似吾時幻想那般金戈鐵馬。”

“吾不忍再見，卻見父將辛苦，吾心有所損，卻也想家國平安。”

“父將戰死的那一日，吾曾殺敵深，求其姓名無憂，戰馬踢踏，父將于我后后混沌咳，骨裂碎，嘔心瀝。”

“至此吾才知曉，父將之死非天非命非戰爭，而是一道名為功權的力泰山般死于其背。”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永和帝早已賜下毒丸于父將，唯恐不敗侯之名功高蓋主，父將早知結局，才將事后其子之命托付于你三年。”

“親眼見證父將之死，天下蒼生眾多，卻唯獨留我一人無親無故，母親早亡，父將念其孤獨早已有心與其相伴，只念吾遲遲稚不得人，而今吾新樹初，父將也終得放心，隨之同去。”

“大軍城，陛下召見，吾深知面前人有殺父之仇，缺生不出半分搖之心，他視我如親侄，帝命有帝，帝不明不控則天下大，唯一能贈我，黃金白銀，金玉縷。”

“我知死局難改，亦曉得不敗侯三字藏何意志，奈何吾之懦弱，不愿離世而去，吾深深懼之，吾若戰死，霍府如何？汝等如何？天下人又如何？”

“于是吾持父命尋汝，貪圖汝之溫，而吾心中如明鏡，汝心系天下家國，系謝相，汝之于吾如天明，吾之于汝僅摯友，吾痛心難止，不愿加重包袱于汝，令汝犯愁。”

“吾知天下家國汝之心系，吾之心系唯汝唯友，汝之大婚，吾深之，吾將奔赴戰場，不得許你共白頭，因而再不耽誤。”

“吾只愿，以吾手中長槍，破除萬千不安，為汝，為友，為天下，為蒼生，獻京平安。”

“嗚呼！此紙甚短，竟書不得吾半分心意，淚前書，吾又重添幾筆，吾好不忍……好不愿！”

“可吾乃不敗侯之子，冠以父將之名，又如何能不忍不愿？吾心已棄建功立業，卻不舍詆毀不敗侯之榮耀！”

“吾之將死，若有來世，吾必先于天下人識汝，舍天下而唯汝。”

“現如今，吾將死，不得人，亦不得令人擔憂。”

“邊疆沙似，殘西山，吾已取得敵方將領首級，知曉大易深新帝荼毒，翌王以夢傀之種粟稻，分發天下，令天下人化為夢傀，唯有鹽能破之不死之，吾以將此書京中，還救此京中淵。”

“吾與父將，以命獻京淵，填瘡痍，吾之甘愿，甘之如飴。”

“吾知曉，初再升，天下則幸，吾之就于大幽獨一無二，又先帝勸告，自知日升之時，魂滅之日。”

“若吾不得生還，懇求姜友莫傷懷，若他人心傷，則替吾勸——若東升初，則吾與汝等同在，若夕西下，則吾與汝等相約明日。”

“吾將太自做比，若見太則見吾。”

“嗚呼！”

“吾之話語才過半，此紙卻也書不得，吾字漸漸小，終不得書心緒，書至此……莫傷懷，吾將悲傷帶去，還汝百年平安。”

“摯友！愿汝與謝相共白首，不相離，若有子嗣，還請替吾贈予其一枚平安鎖，替其鎖平安，鎖無憂。”

“摯友！吾……”

“吾書不盡，祝好，新婚快樂。”

“摯友霍不棄。”

書不盡的心緒撐滿了那張長紙信。

而其，永久封存。

不與他人見。

這是他贈給最后的禮，唯有。

——作者的話——

小侯爺的信為什麼讓我來寫？起來自己寫！我盡力了！寫不來這種半文言文的東西，摘抄了一部分《與妻書》。

接下來幾天會寫個小番外，也算是一個小彩蛋？大概時間線是在小侯爺寫信之前，姜輕魚和謝沉淵的孩子通過雙魚玉佩來到了這個時間線，在戰場上被小侯爺救下的故事。

（這段番外你們可以當正文來看，也可以當不是正文，都隨你們，因為我也不知道寫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