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日里，蕭南晏讓自己時刻于忙碌之中。

七歲的赫連霽，自云丘歸來后便一病不起，怕是要恢復一段時日 。

朝堂和軍營里，還需他去安。

蕭南晏甚至有些不敢邁進府門。

有的時候，他在點將臺上，一坐便是整夜，聽著更夫敲過三更，直到晨曦將玄甲染。

無人知曉，卸下攝政王冠冕后，他并未在流云軒里下榻，而是邁步走進夕曾經的臥房。

錦被疊的整整齊齊，枕上的發香，似是還未散盡，像一道無形的枷鎖，縛住他的嚨。

自兩個多月前，不得已將送給赫連楓，無數個夜里，他都是合而臥在這張榻上，似乎這樣，心里才會安穩一些。

夕那雙盛滿怨恨的眼睛，總在午夜夢回時浮現。

他知道，恨他。

可是，讓留在太子府，反而更安全。只因兩個月間，他既要兼顧朝堂紛爭與臥虎嶺的兵將，還要與赫連楓勾心斗角，最重要的，王府還有燭這個不明份的患。

夕箭傷，留在王府里，他也不可能時時看住。

反而，對冷漠，世人不知是他的肋，便是對最好的保護。

怪只怪，他蕭南晏腹背敵，想要他這條命的人太多……

黑暗之中，蕭南晏盯著隨風輕晃的幔帳，又憶起自己的曾經。

年時，他酷丹青，時常悶頭作畫，母親說：“晏兒將來要做個擅畫山水的居士麼？”

他甚至，還與傅云卿相約，要一起仗劍四方，游遍天啟每一寸秀麗風。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八年前，蕭北承“戰死”的噩耗傳來，他跪在靈前久久不起。

直到發現，“父親”被人所害；直到，蘇沁瑤派來的刺客，在暗夜里霍霍揮刀；直到彼時的赫連琮，一心想要收繳他手中的兵權……

曾經綺麗的夢，碎在泊之中，他只得把年心一起埋進土里。

他想要為“父”報仇，想要保護母親，想要讓自己強大，所以，他親手燒了心的畫筆，從那一天開始，他將心腸淬鐵石。

八年前，南昭街頭上，他遇見了那個亡命奔逃的小丫頭，饒是渾臟污，后被野犬追逐，可依然一臉的冷兇狠，那眼里的倔強，他好像看見了鏡中的自己。

八載，他看著從扎著雙丫髻的小丫頭長清冷人，卻也看著眼里著他的，一點點熄滅。

他教習文練武，教騎馬箭，寒來暑往，暮暮朝朝。

他迫做死士，看殺人之后，在廊下嘔吐卻不肯示弱。

他以為這是征服，是讓依賴自己的手段。

他也希，能擁有自保的能力，而不是一個只能依附于男人的菟花。

如今想來，他把夕潛意識里，當了另外一個自己。

他也是在自己心狠，自己強大。

可是，向夕那一箭，他才驚覺，自己打碎的，不是的倔強，而是自己最后一點。

天將漸亮，晨風掀起窗簾，出妝臺上半面銅鏡。

蕭南晏緩緩起，來到窗前，手上鏡面，仿佛便能到夕的臉頰。

他的間，忽然溢出一聲沙啞的笑 ——

原來，他與，都是被命運釘在棋盤上的棋子，用冷漠做甲胄，用傷害當武，互相折磨著，想要找到救贖的路，卻在彼此的泊里，越走越遠。

蕭南晏忽然悟了，他的冷漠，他的憤怒，他的焦躁，他的……痛苦，只來自于那個一臉清冷的人兒——只因，他已經把當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難離。

他想打碎那一池清冷，看向他妥協，向他服，何嘗不是想骨子里冷戾的自己，能夠有一天，放下千斤重擔，恢復曾經那個溫潤好的年模樣？

他為賜號“雪剎”，偏要終日著素白羅，世人只道這名字帶著殺伐氣，卻不知藏在袂下的私心——年時，他也曾白勝雪，是旁人眼中不染塵俗的玉公子。

如今將這抹白進骨，不過是把回不去的年意氣，悄悄種在這小人兒的上，久而久之，曾經的一種寄托，卻終是讓在他的心間生了。

他為賜名夕，聽著低低的應和聲，便想起過去的那些年里，他曾無數次在暗，看蹲在寢居的屋檐下，指尖輕幾朵黃昏盛開的夕花，黯然神傷。

可是，只知這夕花朝開夕謝，悄然含英，闃然零落，卻不懂那花瓣里藏著的癡語——永遠的。

就像他藏在冰封面下的心思，在每個為他低頭研墨的黃昏，隨花影一起落滿案幾，卻從未說與聽。

那時，他只知大仇未報，自難保，何以言

如今，夕被蕭北承擄走，那柄抵在咽的刃，何嘗不是捅在他心口的刀？

以夕做餌，他比誰都清楚蕭北承的謀算——要兵符，更要他的命。

但他不得不去，哪怕那飛云寺是刀山火海。

……

忽地，他又想到了蔓蘿。

那日被楚燼救走，他并未出口攔下。

想必，蔓蘿早已為楚燼解了那寒潭蝮毒。

當年，他以為楚殤是自己的殺父仇人，親手將楚殤殺死，他為蘇沁瑤所用，本也死不足惜。

不過，聽傅云卿說，蔓蘿懷了楚燼的孩子。兩代人的恩怨，沒必要再繼續糾纏下去。

他無視蔓蘿救了楚燼，甚至讓傅云卿送去赤忠蠱的解藥。

蔓蘿雖行事莽撞，但鞍前馬后，為他賣命多年，這粒解藥，也算剔除了的死士份。他不讓傅云卿言明的原因，是不想蔓蘿對他恩，懷著子，再沖地跑來為他效命。

他不想蔓蘿出事。

只因，是夕在乎的人……

與此同時，蕭南晏喚來寒梟、墨刃，將赤忠蠱的解藥賞給他們。

“王爺，這是……”

寒梟與墨刃，捧著赤忠蠱的解藥，面面相覷，指尖微微抖。

蕭南晏揮了揮手，聲音里聽不出任何緒：

“服下吧。從今以后，希你們再跟隨本王，是因為信任本王，而非懼怕本王。”

蕭南晏看著他們通紅的眼眶，忽然想起夕曾經說的：用蠱毒控制人心，絕非善舉。人心是捂熱的，不是迫的。

八年來，他用赤忠蠱攥著死士的命，以為這就是權力，迫他們忠城，可想想自己過去想要報的仇，如今還有什麼意義？

倒不如，放所有死士們一條生路。

若他們真心臣服，遠比蠱毒脅迫，來得更好。

寒梟和墨刃萬分，紛紛表示，要對蕭南晏誓死效忠。

蕭南晏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他緩緩起袖擺，出小臂上的。

晨從窗欞進來，恰好照亮白皙上的那抹鏤青——用靛青染料一針針刺出的夕花，五片花瓣蜷曲如蝶……

再有一個時辰，就要去飛云寺了。

“……”蕭南晏對著空無一人的臥房低語。

他的指腹蹭過鏡面，那里面的清麗人，正笑靨如花地著他。

“相信本王，這次若是有命將你救出，定會許你一生一世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