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儀沒想到這麼晚了鐘氏竟突然會來。

不過來做客，沈令儀自然是開心的，將人迎上羅漢床的時候還笑說，“嬸嬸正好來陪我聊會兒天，我這兒被賬冊弄得一腦袋暈，剛還在和知春抱怨呢。”

鐘氏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沈令儀攤在矮幾上的那一堆散著墨香的冊子，然后便是目不斜視地落了座。

沈令儀也沒有避諱著，只慢條斯理地整理好了散的冊子，然后又讓知春利索地端上了熱茶。

“嬸嬸用過晚膳了吧，這壺茶里我讓知春放了一點山楂和陳皮，消食用的。”

鐘氏聞言端起淺喝了一口，只覺齒間余留一陣淡淡的甜酸味，的確是好喝不膩的。

不由眼前一亮，喟嘆道，“也是奇了怪了，尋常我也用山楂煮消食茶，倒是沒有你這兒這樣的口呢。”

“應該是陳皮吊味的關系。”沈令儀想了想說道，“原本這些我也是不大懂的，不瞞嬸嬸，我以前煮茶只是為了解，二爺知道以后還罵了我一通，說我如牛飲水。”

說這番話的時候神坦坦的，宛若在風中搖曳生姿的水仙花，婀娜有韻，落落清暉，真是人眼前一亮。

鐘氏不由地瞇起了眼，心中暗嘆，這樣一個清辭水靈般的甜姐兒，要是擱在邊也肯定喜歡得，也難怪陸晏廷這尊冷面佛會被給催了繞指。

如此一想，鐘氏便立刻斂了神，坐了坐正，同說起了心的話。

“……珍姐兒都同我們說了，心里激著呢，說你在人家九王子的跟前一直維護，真是有些寵若驚的。”

沈令儀聞言便應說，“婉珍是姑娘家，這件事于于理都是桑吉殿下莽撞了，嬸嬸回去告訴，不必為此事煩惱。”

鐘氏激地看了一眼，又深諳與人相談的話，便是立刻就順著沈令儀的話繼續道，“只是珍姐兒這個孩子臉皮薄，心里裝了事兒卻不大敢在正主兒面前袒一二。況且打小就害怕二哥，這……雖是與你這個嫂嫂多有親近了，但到底還是不太敢在你面前放肆的。”

“二嬸嬸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沈令儀一聽鐘氏這就是話中有話了。

鐘氏緩了口氣，終于開門見山道，“珍姐兒說，白日里顧家表妹來你這兒串過門了？”

沈令儀沒想到鐘氏會提這一茬，只笑著點頭道，“是，榮燕表妹很熱，這兩日得了空倒是一直會來風荷居轉轉，今兒是來給我送素餡兒餃子的。”

鐘氏一愣，臉上的表頓時變得有些異樣，“還一直來？”

“是啊，說白日里閑著也是閑著。”沈令儀把顧榮燕的原話重復給鐘氏聽。

鐘氏立刻冷笑連連，“喲，倒是真能自說自話的，還閑著也是閑著！這兩日老太太被氣……咳咳，老太太子骨不太利索，按說是要一直待在木樨堂照顧著的。而且你可知住的涵月館離你這兒是最遠的啊，……倒是有心的。”

“是啊，有心的。”沈令儀笑了笑，等著鐘氏先開口。

鐘氏仿佛也是看出了沈令儀眼底一閃而過的那抹期許的目，便是心一橫，主遞上了橄欖枝。

“會這般有心，侄媳你當是為了誰呀？”

“總不會是為了我的。”沈令儀也是聰明人，鐘氏是長輩，也不可能一直讓放低姿態。

然而聰明人之間的談話從來都只用點到為止即可。

沈令儀這話一出，鐘氏眼前一亮，心里頓時門兒清了。

“這件事，其實說來話長。”再開口，鐘氏的聲音趨于平緩，神也比方才看著更從容溫和了一些，“其實啊，珍姐兒對心存了芥也是隨了我，但是珍姐兒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對這個顧家的丫頭喜歡不起來。”

“是老太太母家的親戚對嗎？”沈令儀先問。

鐘氏點頭，“是老太太侄的閨，很早就沒了爹，孤兒寡母被婆家人欺負得不樣子，實在沒了法子就來投靠老太太了。老太太這個人雖然脾氣不大好，但是真護短，見了侄帶著個小娃娃過得這麼苦，二話不說就收留了下來。不過一開始老太太是把人安排在后面胡同口的小宅子里的，但是那侄不幸染了風寒，前年年初的時候就沒了，老太太心疼小姑娘，這才二話不說把人帶回了府，養在了屋里。”

“那二嬸您和顧家表妹怎麼會有過節的呢？”沈令儀很好奇，兩人這隔著輩分呢。

一聽這話鐘氏的氣也是不打一來，“呵，要說巧呢真是巧，和珍姐兒是同年生的，前后差了個把月。去年的時候老太太有個老姐妹上門來說親，人看中的是珍姐兒啊，但老太太護短護得都偏了心，左右是把顧榮燕給推了出去。”

沈令儀瞪大了眼睛，“那這事兒……了嗎？”

“當然沒！”鐘氏氣勁大，差點一掌拍在矮幾上，“那老姐妹非但沒有看上顧榮燕，還差點和老太太鬧掰了。”

沈令儀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玄妙，“因為人家看上的是陸家吧。”

鐘氏越發覺得沈令儀是個妙人，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差點飛起來了。

“要不說侄媳你是懂人家上門來求親的意思的呀，可不是嘛，雖然說人也是很重要的，但嫁娶嫁娶，講的不還是一個門當戶對嘛，誰知道，本來好端端的事兒，就這麼給老太太一頭熱地攪黃了！”

現在提及往事，鐘氏都是一臉的憤懣，“更可笑的是，事后顧家那個小丫頭還去老太太跟前哭訴，說這輩子只怕是沒有為人嫡妻的命了，既然如此，那還不如……不如就……”

眼見鐘氏言又止，沈令儀覺得這個臺階還是得來遞，便笑著輕聲道，“是不是想給二爺做小？”

鐘氏一聽是真樂了，連眼角都笑出了淚花，“侄媳你都看出來了？”

沈令儀直白點頭，“頭一次我在木樨堂那兒見著的時候就納悶了，老太太邊怎麼還養了這麼個標致漂亮的外戚，我是不太清楚榮燕表妹今年芳齡幾歲，可看的面相也是到了說親的年紀，但這事兒我不好問，所以也就只是好奇而已。”

“和珍姐兒一樣，翻過年都十八了！”鐘氏提及陸婉珍的年紀，也是有些咬牙切齒，“若之前沒有被耽擱，我們珍姐兒怕是都……都可以當娘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