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日就是下元節，按著大周禮法習俗，香火旺盛的寺廟在這一天都是要開壇講經，做法祈福的。

而作為皇家寺廟的崇元寺，自然是眾寺的表率，所以早在三日之前，主持方丈就廣開寺門迎納各路香客，以傳經頌佛為禮，普度眾生。

沈令儀雖然一直生活在上京城，但崇元寺卻還是頭一回。

下馬車的時候，沈令儀分明看到了寺廟正門口攢的人頭，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

小人不由愣了愣，以為陸晏廷和是要著人群進崇元寺。

誰知首輔大人卻牽著的手繞過了正門，一路往偏僻的小徑深走去。

石子小徑幽深，兩邊載滿了高大的銀杏樹，深秋時節，金燦燦的銀杏葉落了滿地，鋪了路，一眼去不勝收。

“我們不進寺嗎？”沈令儀跟著陸晏廷的步伐，一步一腳，踩著遍地的金黃。

“正門都是城里尋常的香客，人多眼雜，我們抄個近道。”陸晏廷說著就在一銅漆拱門前站定，然后抬手敲了敲門。

門很快有了靜，不一會兒，一個灰小僧就從里面把門打了開，將兩人迎了進去。

繞開了寺廟正門熙熙攘攘的喧鬧，沈令儀一路跟著人走進了崇元寺的大雄寶殿，方才徹底的到了皇家寺廟的幽、靜、深！

正殿香火繚繞，時不時有穿著袈裟的僧人來來回回，沈令儀發現每每有人見了陸晏廷，都會雙手合十沖他一拜，然后喊他一聲“陸居士”。

沈令儀心存好奇，直到陸晏廷在香臺前站定，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他。

“為何他們都喊你居士？”

這一聲“居士”，不會是想的那個在家禮佛的居士吧！

結果陸晏廷一邊給沈令儀點香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就是你想的那個居士。”

沈令儀瞪大了眼睛，拿著清香的手都抖了抖，然后下意識后退了一步打量起了眼前的男人。

“你……是居士？”

陸晏廷忍著笑，鎮定點頭，“是。”

“可我……從未看你有在家中禮佛啊！”

“佛在心中，心禮道法，道法自。”陸晏廷說著便舉香而跪，對著殿那通天高的金樽佛像叩首而拜。

沈令儀暗中念了一聲“鬼扯”，不又好奇地問，“居士……不是要戒驕戒嗔戒的嗎？”

佛家三皈五戒是律，教導弟子如律持，是約束心，斷惡行善的心藥，即便是在家禮佛的居士也是要遵守的。

但陸晏廷……

沈令儀看著邊虔誠焚香跪拜的男人，滿腦子不解，卻也不得不先跟著他跪下，心中有念地叩拜了起來。

不一會兒，兩人便齊齊起了。

只見陸晏廷先是面不改地將手中清香香爐，然后才轉頭對沈令儀說道，“我禮佛，是為了平殺生之孽，戒什麼的我是沒想過的。”

男人說著邁開步子靠近了，低下頭盯著沈令儀那雙似沾了春水一般亮的眸子道，“所以皎皎，方才你在馬車里和我說要幫我……的那個事，我們今晚就可以試試。”

“幫你……”沈令儀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還迷迷糊糊地重復了一遍陸晏廷的話。

直到驚覺，頓悟了男人話里的意思。

“你……你、你……”沈令儀是真嚇到了，怎麼都沒想到，陸晏廷的膽子竟然這麼大，“你當著菩薩的面胡說什麼呢！”

陸晏廷是真喜歡這躁又慌的反應，便是笑意漸深地拍了拍的肩。

“你怕什麼，我說得這麼含糊，菩薩也未必聽得懂。”

“陸晏廷！”沈令儀是真生氣了。

一直不太喜歡他這副萬事無所謂的態度，冷然的讓有些心慌，仿佛這世間的人和事都和他陸晏廷沒有什麼關系一般。

誰知陸晏廷卻忽然抬起手，輕輕地捂住了的雙眼，然后低聲說道，“你可知，你喜歡的那些畫，都是我用來平殺生之孽的佛禮。”

沈令儀一怔，出手握住了他寬厚的掌心，然后用溫的目看著他。

“一幅畫，一條命。”陸晏廷說的平淡，但他深邃的雙眸中卻翻涌起了驚濤，“皎皎，這樣的我，你怕不怕？”

他從未在別人的面前說過這樣的話，但是眼前這個小人，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妻，他想讓知道自己的業障。

那一繡鶴袍，他穿得問心無愧，卻也雙手不凈。

誠然，有些關于他的事確實是空來風夸大其詞的，但旁人對他的那些冷面剖析，也并非都是造虛構。

誰知沈令儀聞言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你在佛祖面前與我說這些，是想讓我可憐你嗎？”

陸晏廷輕笑，“我便是騙了佛祖，也不想騙你。”

佛，他其實是不信的，他陸晏廷這輩子，信的是人定勝天！

當初會點頭同意做居士，也不過是應了周宣文想要保他平平安安的心思罷了。

可從前，他陸晏廷并不覺得自己能求得“平安順遂”之緣。

人生在世，他素來孤一人，所有的名和利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他想得通，無無求，所以才坦坦。

但是現在不一樣，他有了妻室有了兒，家立業悉數圓滿，于是，他的心也就跟著起了貪念。

他想要一雙兒平安順遂，想要眼前的小人平安順遂，他私心要與白首偕老，生死與共。

而沈令儀在聽了他的話以后只地拉住了他的手，揚起角眼笑意道，“陸晏廷，怎麼這麼巧呢，我也可以不信佛祖，只信你。”

八歲突逢變故的時候沈令儀就知道，人生在世，除了自己之外，誰都靠不住。

這些年一路跌跌撞撞，本以為自己的下半輩子也要掙扎在那泥濘的水潭之中，再也無法重獲新生了，然而這一切在遇到陸晏廷以后，竟全都變了。

過去四年，試著躲了，卻始終沒有躲開。

沈令儀從不覺得這是上天的眷顧，知道，自己和陸晏廷能走到今天，是因為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喜歡和縱容。

陸晏廷這個人，在的生命中早就已經變了佛祖一般的存在，不會被他一句輕飄飄的“殺生之孽”所嚇退。

他，即他的所有，無論他的好與壞，都能泰然之，不足為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