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舜平幾乎是渾渾噩噩地跟著村長的大娘進的屋子，然后又渾渾噩噩地跟著和沈令儀走了出來。

此時此刻的他心五味雜陳，在看到“失而復得”的沈令儀的時候，在看到那個穿仙鶴補服，九蟒五爪蟒袍的男子的時候，他整個人就仿佛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暈頭轉向地找不著了方向。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是有多荒唐，沈令儀走的第一天他就去找了羅誠，結果直到當天晚上，他才在羅誠常年落腳的客棧里等到人。

說實話，看到羅誠的那一刻曾舜平就知道，這事兒沒戲了，因為認識這麼多年，他從來沒見過這麼狼狽的羅誠。

胡子拉碴，滿臉蠟黃，人還是那個人，卻仿佛被換了一層皮囊一樣，憔悴又虛弱。

曾舜平一把拽住羅誠，上下打量了他，口就問，“他們打你了？”

羅誠一愣，長嘆一口氣，用復雜的眼神看了看曾舜平，搖了搖頭，“沒。”

“那……那你怎麼……”曾舜平一口氣堵在嗓子里，又惱又氣。

羅誠也不和他廢話，甩開了他的手道，“阿平，我今天算是知道了，那個小寡婦厲害的很，你啊……我和你說，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你可知背后的那個男人是誰嘛？你絕對想不到……”

而就在剛才，那個他絕對想不到的男人就這樣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對面。

曾舜平拉回了思緒，看著明白他心思的大娘背著手緩步走開，他不一把握住了沈令儀的手腕，心急地說道，“林姐姐，我……很擔心你的！”

他找了，真的找了，上京城去了好幾趟，可是那里太大了，他本無從下手。

沈令儀也是沒想到曾舜平對自己的心思竟這麼沉，心里覺得愧疚，又不知要從何說起，只能笑著看向了他。

“阿平，我其實不姓林，這是我母親的姓，當年我想要在這兒住下，怕有后患，才騙了你們。其實我姓沈，沈令儀。”

“林……”曾舜平堪堪地松了松手，看著面前那張悉的臉，忽然覺得有了一陌生，“林姐姐……”

“我真的很謝你們，對于我這樣一個帶著孩子的外村人，你們每個人都對我很好。”沈令儀說著說著也有些容，“尤其是你阿平，當年我難產，要不是你，可能孩子和我的命都難保。”

“林姐姐，你不要這樣說。”曾舜平還是習慣喊的舊稱，“我其實……我是……”

“阿平，你聽我說，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無論是品還是學識，兒長這種執念會在年的時候生出一悸，但那些很快就會變你記憶中好的過往。男兒志在四方，我知道你在仕途上多有不如愿，這眼看著明年的恩科就要開了，若是你還想試一試，興許……興許是有路可走的。”

沈令儀沒有把話說的太滿，因為畢竟在這件事上就是個局外人，愿不愿走仕途是要看曾舜平自己的意思的，而愿不愿抬舉人，則要看陸晏廷。

，其實不太想夾在這種事的中間左右為難。

欠了曾舜平一份恩，還是肯定要還的，但一定是要在他斷了對的那些虛無縹緲的念頭以后再還。

……

兩人站在園子外面的這番私聊一談就談了半個時辰，曾舜平子綿，能把幾句相同的話反反復復顛來倒去的說，說到重點以后還會重新繞回來再講一遍。

沈令儀也知這次怕是最后一次和他說這樣的心里話了，便耐心地聽著他的絮叨。

兩人氣氛還算是融洽，卻唯獨了屋里等著的那尊冷面佛。

當外面天越來越沉，又漸漸起風的時候，首輔大人的最后一點耐心終于耗盡了。

坐不住的男人于是推開門踱步而出，晃了兩下，就看到舒朗的月下，那白白凈凈的小書生正堂而皇之地拉著自己小人的手，滿眼都是濃得化不開的繾綣不舍，只差把人扣在懷里了。

陸晏廷冷笑著輕輕咳了一聲，結果聊得正起勁的兩人竟完全沒聽見。

首輔大人于是黑了臉，一邊扯開了上的薄氅一邊走到小人后，然后二話不說將薄氅披在了沈令儀的肩上，又順勢把人往自己懷里扯了扯。

沈令儀被抱了個措手不及，一回頭就對上了陸晏廷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

“夫人還沒敘完舊呢？”男人沉聲問。

他沒有當著外人的面這樣喊過，這一聽就是故意的。

就著月，沈令儀不著痕跡地瞪了他一眼，不過也知道天漸暗，不宜再做久留，便就止了話題，和曾舜平開口道別。

“屋子里的東西我讓人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去看看還有什麼要拿的。”陸晏廷這麼說，明顯是要支開。

沈令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還是乖順地點了點頭。

轉的時候又聽陸晏廷無奈道，“沒用的東西就不要拿了，家里什麼沒有，你地帶回去還要讓人費神給理了。”

沈令儀忍著笑，匆匆地往屋舍跑去。

等在屋舍里轉了一圈再出來的時候，陸晏廷已經站在馬車邊候著了。

“阿平呢？”

“都收拾完了？”

兩人同時開口，問的話卻南轅北轍。

但一聽小人開口又是在念叨別的男子的名字，首輔大人便是冷哼一聲，然后手一揮道，“上車，回府。”

就這樣，打眼的平頭馬車和來時一樣，卷著鄉間起起伏伏的石子小路，“吱嘎吱嘎”地一路駛出了下籬村，直奔上京城。

車廂中，沈令儀看著壘在角落里的那一摞畫紙畫筆，便是心虛地往陸晏廷側挨了挨，又討好似地換上了一副可人的笑臉，然后才扯了一下男人的袖。

彼時的首輔大人正板著一張俊臉閉目養神，覺到了袖的牽扯，他緩緩睜開眸子，睨了眼邊的小人，清了清嗓子問，“就是這個小子，在你生阿念和小笙的時候幫了你一把？”

沈令儀一愣，倒是沒想到他會先問這一茬，便點點頭把當年的事說了。

“……我說欠了人一份恩，也不是夸大其詞，那時候我胎位不太好，肚子里又有兩個，穩婆不來，我心里發慌，一直都使不上勁。”

提及當年，沈令儀依然心有余悸，整個人便下意識地抖了起來。

“陸晏廷。”忽然，輕輕喊了他一聲，“那會兒我疼的迷迷糊糊的，都看到你了……后來……大娘和我說，那怕是回返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