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儀是一如既往的謙卑自省，從頭到尾都非常清楚自己的份，不僭越，是刻在骨子里的信條。

可趙媽媽聞言卻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后拍了拍的手背笑道，“夫人不如聽聽我這個局外人老婆子的說辭？”

“媽媽您說。”沈令儀連忙往趙媽媽跟前坐了坐，對趙媽媽一直都是很敬重的。

趙媽媽點點頭，瞇著眼斷斷續續地回憶了起來。

“我其實也不算是從小看著二爺長大的，因為二爺行弱冠禮之前一直都是住在老宅那里的。老宅規矩多，和我們這邊也是素不往來的，所以二爺小時候日子過的怎樣我不太清楚，但一定是不開心的。”

見沈令儀側耳聽得格外認真，趙媽媽心一，口就又松了松，“二爺的親娘走的早，二爺從小在老宅雖有父有母，但總覺得和沒有是一樣的。他們陸家老宅那里住了整整三房人家，一大家子，全都坐下吃個飯都要分兩桌，二爺夾在中間，應酬了這個就容易得罪那個，那幾年他回竹院小住的時候，天天都是沉著個臉的。”

沈令儀聽著聽著，腦海中不自覺地就浮現出了一張更為年輕的陸晏廷的臉，只是那張年輕的面龐上卻始終籠著一層淡淡的霾，清冷自持，桀驁不馴。

“難怪我遇見他時，他基本都不去老宅那兒。”

趙媽媽點點頭，“也是二爺自己爭氣的，考了功名，又因師承了先帝爺的太師大人而得了圣人的賞識，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二爺終能自己做自己的主了。”

“他……是很厲害的。”沈令儀似喃喃自語地附和道。

但趙媽媽卻苦笑了一笑，“厲害有什麼用呢，一把年紀了，邊連個知冷暖的人都沒有，就是再厲害，他能帶著那些東西進棺材麼？”

趙媽媽這話說的有些膽大妄為，沈令儀嚇得連連去遮的，示意務必小聲一點。

趙媽媽這才重重地嘆了口氣道，“想必不用我說夫人也能瞧出些端倪，二爺這人子古怪，尋常的那些鶯鶯燕燕沒有一人能得了他的眼。當初他把你帶回府，我和單媽媽私下還高興了好久，想說他這塊千年冰石怕是終于要被捂熱了。”

趙媽媽說著看了沈令儀一眼，抿了抿道，“夫人……是我見過待在二爺邊時間最久的心人，二爺上不說，但我們旁人都看得出，二爺對你，不一樣。”

“我……知道。”這些道理沈令儀其實都懂，外人有眼都看得清楚的事兒，會就更深了。

“不，夫人不知道，這幾年，二爺一邊找你一邊過得多難。宮里的事兒咱們做下人的自然是幫不上任何忙的，這頭一年，二爺連大年三十都被扣在宮里，千方百計找人來傳話，言辭里代的全是后事，宅子要怎麼理，莊子要怎麼理，還有那些七七八八的鋪子……”

趙媽媽哽咽著紅了眼，“竹院的人雖不多，他卻上上下下都打點了仔細，還分了一縷心思來讓人繼續尋找你的下落，二爺他……誰都想到了，可唯獨他自己，從來都是置之度外的。”

見沈令儀悄無聲息地遞上了一方薄帕，趙媽媽接過，按了按眼角和臉頰，然后抬起頭看向了沈令儀。

“二爺子生冷，很多事兒只會做卻不愿開口說一說，媽媽也知道，人都是耳子的，喜歡聽好話，夫人你在二爺這兒聽不著什麼好話，就覺得他心里沒你，但二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你和他了心里還沒數嗎？”

見沈令儀眼神微有閃躲，似心生搖，趙媽媽連忙趁熱打鐵著，“況且二爺是什麼份，若是夫人你真不在他心里，他又何必生了心思要把這個宅子都給你打點呢？我知夫人是明事理的人，說句不中聽的話，夫人半路接手這宅子，剛開始也未必會比我們這些下人更門路，那你說，二爺這勞師眾的，為的是什麼？”

趙媽媽說完這番語重心長的話以后就被知春走了，偌大的風荷居里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沈令儀端坐在羅漢床邊，眼看著窗欞外的暮一點一點被墨夜籠罩，眨眼間便沉了下來。

然后，院里就掌起了燈，一盞一盞的華燈如點點星雨，迫不及待地映在半開著的雕花窗面上。

其實不論是之前的昭元公主還是現在的趙媽媽，來勸的人說的那些話，沈令都懂。

以前阿爹就教過，人貴在自重，但也萬萬不能自輕，自輕者卑微，非常人之道。

沈令儀以前對這句話深以為然，所以不管是在秋水苑還是后來的穆王府，骨子里總有著一不卑不的傲氣。

猜，陸晏廷是喜歡上這子傲氣的，多一份則滿，一份則虛，陸晏廷知道并非是那種隨意迎合的人，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希”放給。

但是，真的能抓住這些“希”嗎？

且先不說名分不名分，就單說夫妻相之道，最開始都是兩相悅的，但在經年累月的蹉跎之下，最后也都會變兩看兩相厭的……

“阿娘，阿娘！”

忽然，小笙的呼喊打斷了沈令儀的沉思。

恍然站起，還未迎出去，屋門就被人推開了，只見小笙如同一只竄天猴一般沖了進來，滿頭大汗，滿臉興。

“阿娘！”小笙見著就著急忙慌地拉住了的手道，“阿娘我有馬了，大馬，好大好大的一匹馬，活的！”

小家伙對馬兒的大小完全沒概念，一匹小的雛駒就能把他給興地仿佛立刻要蹦上了天。

沈令儀被他拽著袖晃得頭疼，卻又不得不耐著子聽小家伙兒一個勁在那兒炫耀他的專屬大馬。

“黑的，好高的，大大的眼睛，那個尾長長的……”

無奈三歲多的娃娃會說的詞兒也不多，沈令儀還要從他這幾個翻來覆去的說辭里去配合他的一驚一乍。

“真的嗎？好厲害啊！這麼高呀……”

終于，說到快要詞窮的時候，門口傳來了一聲輕斥。

“還不去洗漱一下然后準備用膳？之前和你定好的規矩都白說了，我們男孩子，不是要言而有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