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令儀帶著小笙跟著趙媽媽去到前院書房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后了。

書房的圓桌上堆滿了一匹一匹的綾羅綢緞，知春正忙忙碌碌地來回給裁師傅遞量尺和筆墨。

眼見沈令儀緩步而至，知春松了一大口氣，一邊沖著裁師傅遞眼，一邊頻頻沖沈令儀招手讓趕進來。

沈令儀站在門口，看了一眼桌邊的陸晏廷，剛要邁步，就覺到掌心里握著的小笙的手微微的掙扎了一下。

小家伙的眼睛還是紅紅的，沈令儀方才過來之前已經用熱蛋給他敷過了，不過效果甚微。

“阿娘，小笙。”

忽然，從里面傳來了一記糯糯的喊聲。

沈令儀一愣，步上前往里看去，竟見是阿念正站在一張高背椅上，上披著一塊墨綠的綢緞布料，邊上還站著個裁師傅。

沈令儀連忙領著小笙走了進去，在阿念面前站定后便聲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方才教訓小笙的時候沈令儀是留心到阿念不見了，但是孩子在竹院里是絕對放心的，所以沒看著阿念，便以為是知春或喜鳶把孩子帶去了別。

結果萬萬沒想到，阿念竟和陸晏廷待在一起，還待了這麼久。

“啊呀姑娘你先別管這些了。”知春站在一旁看不下去了，連忙拉過沈令儀，指了指桌上那一大堆綾羅綢緞道，“你快先幫著姐兒把做襦料子的布匹選一選吧。”

知春說罷忽然湊近沈令儀的耳又非常輕的加了一句，“爺挑的那幾塊料子，真是……不敢恭維。”

沈令儀于是看了一眼阿念上那塊水綠的料，忍著笑點了頭，然后走到桌邊挑了挑，從一堆布料中了一塊秋水黃的錦緞來。

“夫人眼好！”一旁的裁師傅也是眼前一亮，“姐兒白皙，最是襯這種黃的錦料。”

師傅的一聲“夫人”的沈令儀有些局促，而看著阿念，更有滿腹的話想要問。

可忽然，一直沒吭聲的陸晏廷卻走了過來。

只見他一邊稔的將阿念從高背椅上抱了起來，一邊看著沈令儀道，“既師傅來了就不要讓人白跑一趟了，讓他給你和小笙丈量好尺寸，你再把料子選一選，回頭就讓師傅把布料都帶回去。”

陸晏廷代完以后抱著阿念就出了書房，徒留沈令儀站在原地腦子“嗡嗡”作響。

小笙？

他喊兒子小笙！

陸晏廷是什麼時候知道孩子的名字的？

……

等裁師傅幫沈令儀和小笙量好尺寸挑選完布料時，窗外已是夕垂天了。

沈令儀謝過了師傅，想著兩個孩子到底還小，尤其是阿念，細皮最是經不起折騰，便趁著送師傅出門的那幾步路左右代了他兩句“要注意襯針腳”之類的話。

就在這時，前面廊下急匆匆地跑來一個人。

那人背而至，沈令儀瞧不清容貌。

可不等沈令儀側回避，那人已沖喊道，“快，去把你們大人喊來！”

這聲音，也是人。

沈令儀下意識停下腳步，隨即對著裁師傅點了點頭讓他先走。

老師傅拱手作揖后退著離開，然后沈令儀便迎上了沖自己喊了一聲的人。

西沉的斜下，雙方直到挨得近了方才看清楚了彼此的臉。

沈令儀臉上依舊帶著笑，溫和煦，得令人恍然如夢。

但薛承楓的臉就沒有那麼好看了，不過眨眼的功夫，薛統領臉上的表便是由愣轉驚，再由驚轉了嚇，彩紛呈的猶如一場高迭起的折子戲，讓人眼花繚的。

然后，薛承楓竟就如同見了鬼一般猛地往后跳了一大步，指著沈令儀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你、你是，你……”

“薛統領。”沈令儀盡量讓自己保持鎮定，輕聲和薛承楓打著招呼，“好久不見。”

好久？

薛承楓覺得腦子有些脹，這起止是好久不見啊！

“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哦不對，你怎麼回來的……不不，你回來了？”

薛承楓連著三問都沒問在點上，天知道他現在有多吃驚，怎麼這一聲不吭的，消失了整整四年的沈令儀突然就“死而復生”了呢！

“我……”

“承楓。”

就在沈令儀猶豫著要怎麼開口的時候，不遠突然傳來了陸晏廷的聲音。

男人似算準了薛承楓何時會來竹院的時間一樣，出現的不早不晚，剛剛好。

“大人！”薛承楓見著陸晏廷仿佛是見到了救星，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他邊，指著沈令儀沖陸晏廷使眼。

可陸晏廷卻冷著臉一掌就拍掉了薛承楓抬起來的手，然后睨著眼問他，“往哪兒指呢？”

薛承楓咽了一下口水，倒是識趣地安生了。

陸晏廷于是看向了沈令儀，問道，“小笙呢？”

“書……在書房。”沈令儀突然被他點名，也跟著張了一下。

“馬牽來了嗎？”陸晏廷又轉頭問薛承楓。

“什麼？”可憐薛統領確實腦子轉得不夠快，乍一聽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他盯了一會兒陸晏廷那雙烏沉沉的雙眸后，忽得恍然大悟道，“哦馬，你說馬啊，牽來了呀，就拴在門口呢。”

陸晏廷點點頭，對著沈令儀說了聲“等會兒”，然后開步子就往書房走去。

廊下剩了薛承楓和沈令儀兩個人，晚秋的涼風夾道而過，吹滿一地尷尬。

薛承楓于是輕輕地咳了一下，非常刻意地沒話找話道，“那個……大人讓我幫著找一匹雛駒，還說了要子溫順統純正的小母馬，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今兒還必須帶過來。”

沈令儀聞言笑了笑，然后沖薛承楓搖了搖頭。

“你也不知道啊。”薛承楓想著既然都這麼尷尬了，那就尷尬到底吧。

“大人做事，總是有他的道理。”沈令儀其實記掛著小笙，這會兒也是一心二用。

“誒，他這個人……心思是越來越難……”

可薛承楓話說了一半，卻見書房門口忽然就閃現出了一大一小疊在一起的一道影。

待人走近了，薛承楓才看清，墨跡了一會兒才從書房里走出來的首輔大人，這會兒懷里正抱著個豆大點兒的孩子。

“怎麼有個孩子？”薛承楓愣了愣，想著自己以前從未在竹院里見到過小孩兒，便好奇道，“是陸家的小親戚嗎？”

誰是陸晏廷卻瞟了他一眼，云淡風輕道，“他是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