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令儀站在桌邊愣是不說話，好像在那兒發呆，陸晏廷捻了一下腰間掛著的半月玉佩，垂了眼簾，忽然就出了聲。

“那日桑吉出宮前還和我過頭，可當時我和他在宮里見一面也是很難，所以我們說的最多的還是馬市，他……不太說你的事。”

沈令儀狐疑地看了陸晏廷一眼，不知他這沒頭沒尾的開場白是為了鋪墊什麼。

但陸晏廷的目卻沒有落在的上。

男人只是偏頭看著窗外被秋日染了碎金的園子繼續自顧自道，“我當時確實沒有太顧及宮外，被溫久卿捷足先登后，很多事要重新安排，我手邊能用的人不多，便是淮竹，原本我和三殿下都沒打算這麼早他的，唯恐有什麼不安全，但……福貞要被送去南疆，無論如何，是一定要有人跟著的。”

一聽到“淮竹”兩個字，沈令儀整個人頓時就似回了魂的偶人一般有了反應。

陸晏廷也在這一刻轉頭看向了，見眸子里閃著探究的，他便繼續道，“你弟弟比你省心，將在外尤聽軍令，這些年福貞在南疆幫著我們東奔西走部署前后，大半的安危都是淮竹護下來的。”

沈令儀聞言尷尬的退了半步，挨著羅漢床的床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然后還不解地問道，“公主……不是去和親了嗎？”

既是和親，又何來什麼東奔西走呢？

陸晏廷這會兒既然已經開了口，似就沒有想著要再瞞什麼。

“三殿下就這麼一個嫡親的胞妹，南疆王儲當時更迭斷層，南疆王年紀大的可以做福貞的爺爺了，下面的王子適齡的兩個都有舊疾，再小的那是比福貞還小，這樣一龍潭虎，三殿下怎麼可能讓福貞去送死。所以當時和親的隊伍抵達泉州做補給的時候，我們就暗中安排了一場劫變，讓福貞金蟬殼了。”

沈令儀睜大了眼睛，子微微一晃，終于撐不住坐下了。

心里非常清楚，陸晏廷口中輕飄飄的這幾句話一旦落在福貞公主的上，那是怎樣千百斤重的擔子。

況且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要提前謀劃的，泉州之地陸晏廷并未親自抵達，也就是說計劃是計劃，但這中間萬一出現了什麼偏差，福貞和親之事可能就會板上釘釘，陸晏廷和三殿下的布局也將全盤落空。

還有淮竹，淮竹也很可能因此會喪命異鄉。

“難怪當時我與淮竹匆匆一見，總覺得他來去匆匆，心里好像著什麼。”沈令儀喃喃說道。

“因為那時候連他都以為自己只是奉命送福貞去和親而已。”陸晏廷說著嘆了一口氣，“計劃有變，知道的人自是越越好，這個法子，當時除了我和三殿下之外無人知曉，連福貞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陸晏廷的這句話，很容易就讓沈令儀想到了當年溫久卿在自己上做的那些文章。

“那淮竹他……他現在還在南疆嗎？”沉默片刻后沈令儀問。

“你還關心淮竹？”陸晏廷話里有氣，“我以為我們于你而言，都是不相干的人。”

沈令儀知道陸晏廷說的這是氣話，但是非但沒有反駁，反而說了一句讓首輔大人更加黑了臉的話。

“我知道……假如我真的不在了，淮竹他們……大人你一定會照顧好的。”

這是沈令儀的真心話，其實連都不知道自己當時到底是哪里來的這種莫名的底氣，甚至一度覺得，自己死得越“壯烈”，陸晏廷對的家人興許就會越上心。

“沈……”或許也是人生第一次，首輔大人被人堵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你……你這算盤打得響！”

陸晏廷是氣的，是那種氣得連他自己都差點說不出是應該哭好，還是應該笑才好。

“你可知當時我眼睜睜看著你墜落山崖的時候是什麼心？”氣到極致，陸晏廷一掌就拍在了羅漢床的矮幾上，驚得坐在對面的沈令儀大氣都不敢多一下，直接紅了眼。

可這一回陸晏廷對的可憐勁完全就視無睹了。

“你是好本事，于他人寬容和善于他人云淡風輕，對我倒是用盡了算計，你做那麼大一個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

見沈令儀還是咬著不說話，陸晏廷冷笑了一聲，忽然站起走到了多寶閣架子前，拉開了中間的屜取出了一樣東西。

然后他折回，把一個包得的紙團直接扔在了沈令儀的面前。

“我這話也是多余問，你自然是沒有想過我的，我這兒對你而言應該就是什麼龍潭虎吧。沈令儀，你是不是從住進竹院的那一刻起就在琢磨怎麼才能徹底擺我了？”

沈令儀看著桌上那的一個紙團，心中已經大概知道是什麼了。

當時為了方便，在屋子的凈房里放了好幾顆避子丸，本來走以前是想著要把東西理干凈的，但是那日早上送走了喜鳶和翎月以后沒多久桑吉就來了。

又一直記掛著那個局，走的時候就把那些藏在凈房中的避子丸給忘記了。

這麼多年了，以陸晏廷的警敏，那些東西會被他發現一點都不奇怪。

一邊想，一邊緩緩將東西攥在了掌心中，低著頭終于開了口。

“我斗不過那些貴，也斗不過陸家的長輩，我知道我的想法很愚蠢，但是……我不想走姚姐姐的路。”

陸晏廷這會兒正在氣頭上，沈令儀這句話說得又有些沒頭沒尾，一時半刻的，他竟沒想起來小人口中的“姚姐姐”是誰。

“誰讓你去斗那些貴了，陸家的事也用不著你心，你出宮那日我就安排好了，桑吉會配合著先把你帶出城，然后我會把你帶去更安全的地方。”陸晏廷就是氣的自以為是和自作主張，“沈令儀，你怎麼就不能乖乖聽一次話。”

“乖乖聽一次話，然后跟在你邊看未來陸夫人的眼，像姚姐姐那樣被孩子牽絆，明明我也是那麼喜歡你，但最后卻不得不因為得不到而恨你？”

沈令儀忽然抬起頭，異常冷靜地看著陸晏廷一字一句道，“我設局騙你是我不對，興許我從來都是自私的人，從前在你邊我是為了家人，現在不在你邊我是為了孩子，陸晏廷你說的沒錯，我就是沒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