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珩上披了件明黃外衫，半披的頭發用金發帶束著，聽見恒楚帝的聲音，擱置下手中的筆，起行禮。

“兒臣見過父皇。”

恒楚帝讓侍把花搬遠了些，走進畫舍，見著他憔悴如斯的模樣，怒其不爭道:“堂堂太子，竟為了個人，把自己搞這副模樣？”

皇后雖把真相捂死，但他想知道緣由，自然有的是方法。

殷珩眉眼淡漠，不曾回應。

恒楚帝在他旁石椅上落坐，見那畫中半幅人圖，嘆了口氣:“聚散離合終有時，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也該放得下。”

殷珩垂眸，著花田中不同種類的花，心卻像死了一般。

是如此狠心，花開了滿園，然而過去一個月，一次也不曾他夢來。

見他緒低沉，恒楚帝擺出“老父親”的口吻:“勇兒是個武癡，獻兒戾氣太重。朕這把老骨頭不了多久，你若不振作起來，這天下萬民怎麼辦？”

他一直都覺得太子行事穩重。特別是殷珩閣后，勤勉朝政，讓他輕松許多。

可太子罷朝一月，他被累如山海的奏章限在書房，哪還能過什麼瀟灑日子。所以他就是騙，也要把太子騙出去。

恒楚帝拿出來殺手锏:“你祖母惦記著你，都多日不曾安眠了。你還不恢復如初，定會支撐著病前來探。”

殷珩眼睫微震，想到臥病在床的老人，聲音淡淡的:“兒臣明日復朝。”

他即便心有不適，也掙扎了這麼久，東宮幾乎催開了所有的花，可依舊見不到。

是真的不想回來。

恒楚帝頓時笑瞇了眼，讓掌事太監將奏章送書房:“近幾日奏章都在這里，你夜里認真批閱，明日閣敘事。”

說罷，他也不等殷珩回答，起離去。

殷珩著人圖，面紗遮住半張臉，只余了那雙澄澈如舊的眸子。他不畫鼻，是不知如何下筆，該是嫣然一笑，還是抿深思。

在他邊的時候，究竟是喜是憂。

他沉沉嘆氣，起往書房走去。

這些天不曾批閱奏章，是因他惱怒自己。在東宮時，他總在忙公事，沒能多一些相機會。現如今人走茶涼，再無研墨之事。

暗將奏章擺鋪到桌沿，其中有一折較為顯眼，因上頭沾有猩紅跡，應是恒楚帝不適咯所致。

殷珩坐回桌前，冷聲道:“你下去吧。”

“是。”

他抬眸環視一圈，許久沒過書房，貴妃榻上還擺著翻看一半的香籍。

那貴妃榻是他命人抬進來的，因先前坐在太師椅上，總嫌棄椅膈著腰疼，向他抱怨坐著不舒服，影響習書進度。

沒曾想，換貴妃榻，鋪上毯后，翻個兩頁就睡著了，進度徹底化整為零。

書桌旁右側窗戶依舊敞開，嗅覺靈敏，墨和料味會讓到不適，因此總要通風才行。

有一次窗外風大，將分揀好的奏章全部吹散了，抱怨奏章質量不好，定是有人工減料，唯獨不提及窗外狂風。

書桌正對面擺著一架古琴，是他怕無聊，讓人搬來的。不通音律，卻也愿意時不時撥弄兩下，用難聽弦音附庸風雅。

殷珩陷回憶織網中，不自覺角上揚，直到瞥見奏章印后，猛得想起父皇在耳邊的言語。

“做個勤勉的太子，日后才能為明君。”

他思緒收回，視線落在奏章容上。

是沿海總督進獻的折子，海防剿匪持續了三個月，終于將在猖獗殺人的強盜全部抓獲。

總督將全過程描述一遍，海盜團伙為了能掠奪防衛森嚴的大船，會讓海盜假扮海工混船員之中，而后夜里實行絞殺。團伙們為了互相辨別，不傷到自己人，在耳后印有紋。

紋印記剛好被鮮蓋住，就著燭約得見雙刀叉廓，似乎有些眼。

好像，在哪里見過……

“啪嗒！”一聲重響，圈畫筆尖砸落桌面，印在奏章之上，沾染深紅痕跡。

他想起來了。

那被水泡得浮腫的馬夫尸，他即便匆匆瞥了一眼，也看見他耳后留有印記。

就是兩把彎刀！

殷珩眉頭深皺，往奏章后續讀去，團伙燒殺搶奪、無惡不作，閣首輔牽頭上稟，求判了斬首刑罰。而第一批抓獲的海賊，是三個月前得刑部大牢。

一個詭異的想法在心中產生。

宮中駕駛馬車的馬夫，應當出自馴馬場，由專門馴馬師負責。而的馬夫，為何會有疑似海盜的標志，若是……...

他的瞳孔收，朝外大吼道:“江淵！”

“屬下在。”

“馬夫尸葬在何？”

江淵愣了一下，沉聲回應:“殿下說就地掩埋，屬下就帶衛兵在懸崖下挖了個口，把一人一馬埋進去了。”

殷珩踏出書房，聲音冷至極:“你去大理寺，個仵作來。”

“仵作？殿下是要查驗誰的尸？”

他已然翻上馬:“崖下馬夫。”

“夜深重，殿下不如等明日晨……”

江淵話還沒說完，眼見著汗寶馬啼一聲，飛速往宮外奔去。

暗端著茶盞走，看見他匆匆而過的背影，疑道:“這麼晚殿下要去何？”

“查驗崖口尸。”

“都過了一個月，馬夫尸白骨了吧。”暗原是刑部出，自然懂得其中關竅。

“殿下口諭，我等豈敢不從。”

江淵臉不太好，覺得此事恐怕沒完，讓暗衛扯來一匹快馬，也匆匆往外奔去。

汗寶馬躥過宮道，直出宮門，馬上之人表嚴肅，眉眼肅殺至極。

他一刻也等不及了，當日顧著沉湎傷痛，竟沒有下崖口親自查看。

·

“公主一日沒用膳了，哪里吃得消。”香凝站在床邊，憂心忡忡地說。

齊簾珠靠在枕上，臉蒼白，聲音也有些虛弱:“吃不下，我死了算了。”

阮今禾離世后，質子所待遇每況愈下，一個月的時間，終于清楚意識到，前來為質的公主，真正該面對的事。

若非阮今禾與太子暗度陳倉，護住質子所公主院落安寧，早就保不住清白之。

“公主馬上就要婚，離開質子所了。你是有福之人，何苦如此折騰自己。”

“有福之人？”

齊簾珠好像聽到什麼笑話，轉過看，眸中盈滿諷刺:“嫁給五旬老者做填房，這福氣給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