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本

陸星然從喬七出去後就沒了玩兒的興致。

他一個人頹然地窩進角落裏的黑沙發, 蔫頭耷腦，拿著手機翻來翻去，打開通訊錄, 想到周尋的話後又生生下給喬七撥個電話的念頭。

他嘆一口氣，有種老哥哥要嫁妹妹即視，又有種白菜被豬拱的覺。

十班同學目睹修羅場開場, 喬七周尋俞韓先後出去後沒再回來, 早已探頭探腦地朝角落裏張, 被蔡嘉齊馮珂哄著回去。

年輕人好奇心來得快散得也快, 沒一會兒又熱熱鬧鬧地玩兒在一起。

不知是誰點了一首勁搖滾, 沖天的音樂聲炸得耳朵生疼。

陸星然皺著眉頭，一顆心半懸著, 獨自坐了會兒就熬不住, 正準備起去尋人, 周尋推開門進來。他朝他後一, 沒有人，立馬起過去。

周尋沒想久留, 進來拿上喬七落在這裏的背包就走。對他來說, 去家樓下站著也比等在這裏強。

他從小到大信奉想要什麽就自己去爭取。按照喬七現在的況, 現在避他都唯恐不及。

而且, 追求，本來就是男生應該做的事。

背包拉鏈上綴著一只長兔子, 又圓又大的眼睛委委屈屈的，像極了今天的。

周尋低頭一笑，食指指腹順著兔子長長的耳朵擼下來, 又在腦門兒上點了兩下，一回頭, 正對上陸星然複雜的眼神。

“七七呢？”陸星然問。

音樂聲大，他的聲音更大，引得旁邊坐著的幾個同學頻頻側目。

周尋隨意掃了一眼，衆人收回目，他拎起背包。

喬七的背包小小一個，拎在他手中像個玩，一直到走出包間，將房門關上隔絕一室喧囂，他才答：“回家了。”

陸星然上下打量他的神，見他眉眼含笑，一顆心浮起，出口詢問：“答應你了？”

周尋打開手機，解鎖，低頭翻看微信，“沒有。”

這家商場距離喬七家并不遠，車程10分鐘。他在外面站了有一會兒才進來，距離喬七上車早就過去了10分鐘。

是還沒到家，還是還沒看到消息？

周尋手指微，發過去一條新消息：【七七，到家了嗎？】

旁邊陸星然暗暗吐出一口氣，心髒穩穩當當落回去。他笑著拍一拍周尋肩膀，上不鹹不淡地安：“沒關系，被拒絕是正常的。七七吧心思單純，還沒開竅呢，平時臉都不會紅一下。”

周尋瞥一眼陸星然，笑笑沒說話。

不會臉紅嗎？他看到臉紅可不止一次。

“你再耐心等——”手機一震，陸星然停下話茬，打開，隨即臥槽一聲。

周尋聞聲一瞥，臉上的笑忽而收回去，角抿一條平直的線。

他沒想故意看，只是喬七的貓貓頭像悉到他閉上眼睛都能畫出來的程度。

他的手機仍然安安靜靜。看到他的消息沒回，卻給別人發了信息。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裏發悶發堵，握著手機的手不自覺收。

那邊陸星然則心虛到發抖。

喬七的消息只有簡單一句：【陸星然，我今天本來想跟你告白】

他瞪著眼睛等了會兒，沒有新的消息過來，這讓他一顆心再次懸到半空。

喬七只發了半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低頭再將這句話看過一遍，引申出多種可能。

比如，喬七喜歡他，想和他告白，卻因為某些原因沒完這件事，現在想再次告白，或者是改變了主意。

比如，喬七本來想和他告白，後來發現不是真的喜歡他。

再比如，喬七本來想和他告白，後來知道了一些原本不知道的事，這件事還是關于他的……

陸星然心裏一驚，接著一涼。

完蛋，肯定是最後一種！

喬七這是給他開個頭，讓他自首的！

屁上好像著了一把六月火，陸星然再也呆不住，再見也沒說一句，火急火燎地就往外跑。

周尋不明所以地擡眼看過去，手上手機忽地一陣，他馬上收回目。

喬七終于回複了消息：【不好意思吖，剛看到消息，已經到家啦，謝謝你！】

銳利的眉峰一挑，舌尖頂一下後槽牙，周尋哼笑出聲。

喬七不僅把疏遠擺在臺面上，還撒了個已經被他識破的小謊。

他收起手機，擡步下樓。

-

門鈴按響時，喬七剛洗好一碗葡萄。

黃綠的葡萄先用澱浸泡，再小心沖洗，個個晶瑩剔、青翠滴，看得人食指大。

陸星然在門口換客人拖鞋，先出一個討好的笑，又遞上一杯冰涼爽口的芒果冰沙，見喬七只搭了一眼便返回到客廳，頓時覺得今天這事恐怕有點大。他把冰沙放到那碗葡萄旁邊，走幾步站到空調出風口，拎起被汗水浸得半的T恤前襟，一邊抖著吹風落汗，一邊拿眼睛去瞄喬七。

喬七坐在沙發上，低頭剝著碗裏的葡萄，只出半張白淨側臉，臉上沒什麽表，偶爾擡頭瞟他一眼，表高深莫測。

他不開口，也不催他。

眼看碗裏的葡萄只剩下一半，水珠順著冰沙杯壁滾下，在茶幾上積了小小一攤，陸星然咳了一聲，心裏打著鼓站到喬七對面。

“我全招了，能從輕發落嗎？”

喬七擡起眼，剝了一顆葡萄放進裏，了張紙巾完手，終于揚了揚下。

等聽完陸星然臭屁地表示自己早就察覺出了周尋的那點賊心思，細心觀察過後覺得他還是一個不錯的大好青年，學習好商高，給補課幫擋球，為了督促他更加優秀，他不惜下場親自卷人，雖然期間發生了那麽一件出乎大家意料的小事，不過最終還是被他圓滿解決，喬七只覺得離離原上譜都不足以形容陸星然的離譜。

以及，顧念說的對，上次只揮了那一拳，真的是便宜他了。

喬七站起，將冰沙塞進陸星然懷裏，冰得他渾一抖，隨後推著他的人到門口，打開門，隨後一愣。

門外的年一手拎著早就被拋到腦後的背包，小拇指上勾著一杯芒果冰，另一只手臂抱著厚厚一疊本子。

他似乎是一路疾行過來，額頭上汗津津的，臉頰上也在淌著汗，一熱氣隔著一個人過來。

陸星然看清來人後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他在門口換上自己的鞋，擡頭瞥一眼周尋拎著的芒果冰，將自己買來的那份現下已經半融化的拎起，順著門溜出來，繞過周尋後上幾階臺階，不忘雙手握拳朝喬七求饒，收獲一個怒瞪後迅速躥了上去。

幾聲腳步聲，又一聲關門聲後，整個樓道恢複平寂。

樓下門裏門外的年靜靜相對，一時無言。

剛才陸星然惹起的那點火氣，在看到周尋時已經跟著它的主人一起溜走。隨之而來的，是下午回家後被擱置到一旁的張和窘。

喬七一時不知該擺出怎樣的表和作，手指了也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渾不自在之餘，只覺得雖然在主場，卻沒有一點主場的氣勢和優勢。

而門外的人雖一熱汗湧溢，卻毫不影響周氣度。

周尋眼睛裏的笑意依然很濃，似乎沒有為微信消息裏的故意疏遠而有所改變。

喬七努了努，讓開門口位置迎他門，小聲出一句：“你怎麽過來了呀？”

周尋進門，先將手中的背包和芒果冰一起遞過去，頷首接的謝意，才低頭換鞋，“我來問問你，想好了嗎？”

喬七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問的是能不能只讓他追的那個問題。

臉頰溫度有再度攀升之嫌，喬七忙轉背對，隨即察覺出這樣或許并不禮貌，再轉回，低下頭，男生站在門口，換下鞋後低頭擺放整齊，又自然地提了一提旁邊被放的那一雙鞋，訥訥如蚊聲：“還沒有。”

擡頭迅速瞥他一眼，小聲嘟囔，“才過去沒有多久吧……”

周尋擡手看時間，擡眸一笑，“一小時四十分鐘，是我太急了。”

他躬下，目幾乎與齊平，笑意加深，聲音也，“那我，明天再問？”

年廓有型，眉目深邃如畫，這一低頭便是暴擊。

喬七不自覺退後兩步，心中暗忖他以前也沒有這些小作吧，現在這樣做是不是故意，憋了口氣似的，轉過往裏走，上答：“明天也沒有答案。”

周尋也不生氣，直起跟在後，“那我一天一問，直到你答應。”

“……”

怎麽好像吃定了會答應一樣？

還有點賴皮！

那人似乎料定了心中所想，又開口：“不賴皮一點，怕你不答應。”

“……”

喬七被說得臉皮一，耳後慢慢爬上紅暈。悶著頭把人帶到客廳坐好，收拾掉一旁的水果皮，去廚房又端了一碗洗淨的葡萄出來。

茶幾上多了一摞素描本，第一本封皮的邊角上寫著數字7。

是周尋進門時抱著的那幾本。

擡起眼睛看過去，沒說話。

周尋似乎接收到了無言的信號，將那一摞素描本推過來，“昨天答應你的，挑吧。”

喬七看向高高的一摞本子，微微訝異，“這麽多呀？”

周尋笑著擡手，將素描本一一排開，擺在面前。

七本素描本，每一本的封皮上都寫著數字7。

心裏咚咚打起鼓，喬七擡起頭看一看對面的年，翻開手邊的第一本。

目的是趴在書桌上睡著的生。側著臉，枕在叉的雙臂上，寬大的衛帽子蒙著頭，只出一只小小的手，半個下和小小的鼻尖。

翻過一頁。

生醒過來，仰著頭，大大的眼睛水潤朦朧，臉上被服了一道褶子，頭上幾半豎著的頭發。

又翻過一頁。

生手臂扶著一欄桿，著公車外的車水馬龍，側臉沉靜。

再翻過一頁。

場上，生做著轉運，作慌，馬尾輕揚，臉頰微微鼓著，眼神似有一做錯作被撞破的窘。

一頁一頁，一本一本。

低頭寫字的、彎眸微笑的、甩著馬尾的、天臺跳舞的、聽題時開小差的。

有時只是一雙眼睛，有時只是一個側影，有時只是一只手，有時只是一只耳朵。

無論是什麽，都是他視角下的。

心裏的小鼓敲了又敲，徐徐不停。

對面的年微微一笑，眉目。

喬七想起很久以前天臺上兩人的對話。

“你需要別人監督嗎？”

“唔，我需要。沒人監督總想畫畫。”

所以，他在沒人監督學習的日子裏，用一年半的時間，畫了足足7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