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我擔心的”，謝候眉宇鎖，“他不是一個普通的父親，而是三軍主帥，誰都能折，唯獨他不能。”

“沒有人比母親更心疼孩兒，夫人痛失子，沒過幾日又失去了父親，才應該是最難過的人”上風說著看向謝候，輕輕問道：“怎的不見你擔心”

謝候搖搖頭，苦笑道：“那是我的親阿姐，如何能不擔心我阿姐是一個……”

謝候一時間有些找不到合適的詞語描述韶音，長江上遭遇長生道匪，被謝太傅騙到建康后的沉著應對，懷六甲治理會稽，一個人扛過后方的災荒……這些親眼見過的、沒見過的，一幕幕都在他心頭掠過，他盯著腳下的泥土微微出神，默了片刻，繼續道：

“你不了解，我阿姐心堅韌，遠超常人這一點，連我姐夫也比不上”

上風輕他的眉心，聲道：“夫人已經在路上了，算日子，應該沒有幾日就會抵達，一定會有辦法的，你別擔心。”

“但愿吧。”謝候握住的手，倆人目在一，都不自地向前湊去。

忽然，三聲轟如雷鳴的戰鼓聲自鄴城方向傳來，上風嚇得渾一抖，謝候忙將抱在懷里，“別怕，應該還是與往次一樣。這里很安全，你在這不要出去，我上去看看。”

上頭幾個卒子正全神貫注地警戒，見謝候忽然從壕里爬上來，都嚇了一跳，“誒呦，謝將軍，您怎麼在這”

“你說我怎麼在這”謝候拍拍上的土，理直氣壯地反問，皺眉看向前方，“怎麼回事”

“沒多大事，還是虛張聲勢！這慕容康可真夠下作的，打又不敢打，想出這麼一個辦法折磨人！”

謝候正道：“不要放松警惕，他虛張聲勢是他的事，我們絕不能松懈！”

“得令！”卒子立刻應道，朝著鄴城方向啐了一口，恨恨道：“黃發虜，等老子打進城的那一日，定將你們碎尸萬段！”

圍城的李軍都恨了慕容康。

鄴城是魏武故城，又經后趙石虎修葺，城墻十分堅固，四座城門外皆修有機關重重的甕城，城門樓的防工事一應俱全，銅雀園里更是積存了用不完的桐油和箭弩。

李軍若強攻必定傷亡慘重，因而選擇了挖壕圍城，一旦壕首尾相連，鄴城就會徹底為一座孤城，一個蒼蠅都飛不出去。

慕容康為了阻撓李軍的工事，特地命人制作了十面巨鼓，專門趕在李軍休息之時擂鼓，同時命燕軍做出出城攻擊之勢。

無論是三更半夜還是凌晨午后，只要聽到鼓聲李軍就要立刻爬起來備戰，燕軍卻是干打雷不下雨。李軍不堪其擾，幾次便松懈下來，燕軍瞅準時機開門殺敵，乘往外送信求援。

李軍吃一塹長一智，不敢再有片刻放松，聞鼓而起，實在是折磨得很。

鄴城存糧經不住消耗，李軍多線作戰，糧草也不充裕，慕容康便集結了一批漢人老弱，將他們統統趕出城，教他們去李軍營地乞食。

李軍能在燕境到招降，打出的就是王師歸來、恢復故土的旗號，如今漢人父老被鮮卑人趕出來，怎麼能不收留如此，明知是圈套也要往里跳。

一想到這些日子到的窩囊氣李軍士卒湊到一便要破口大罵，謝候在上面待了一會，確定無事后，將那幾個人支走，重新跳下壕。

才拉起上風的手，上頭又起了喧嘩，一個接一個的腳步聲在頭頂騰騰而過，響個沒完。

謝候只得又爬了上去，只見李軍的工卒正結隊疾行，每個人手里都拿著鐵錘和鋼釬。

“干什麼去”謝候忙拽住一個人問。

“回將軍，去漳河鑿冰。”

“鑿冰為什麼鑿冰”

“引漳河水淹鄴城啊！”那卒子滿臉都是興，“這些日子真是夠了窩囊氣淹了他娘的慕容康，看他翻白之后還能不能跳起來擂鼓！”

謝候面大變，鄴城已如強弩之末，不了幾日了，實在沒有必要水淹城池。一旦挖開漳河，城中無數百姓都會遭殃，這與屠城沒什麼分別。

“誰下的令”他高聲問。

“是我。”

不待卒子回答，一道沉穩的男聲已經回答了他謝候心里咯噔一聲果然，前方的汗寶馬上正馱著一個悉的男子，他重新披上了戰甲，除了略有些發白之外，看不出上重傷未愈。

慕容康的第二個指就這麼破滅了。

見李勖在營中走馬，李軍士卒大噪，殺聲震得銅雀臺上的青磚都在。就著先前的壕工事，一條明晃晃的懸河很快就架在了鄴城的頭上

只要李軍將閘門打開，洶涌的河水就會灌鄴城，城中無數軍民都會葬于濤濤凍流，就像黎戰役中全軍覆沒的李軍士卒一樣。

李勖命人用樓車挑起一封巨幅戰書向城中軍民宣告，只要慕容康袒面縛出城降，鄴城百姓將免于這場劫難。

慕容康大怒，挽著弓箭親登城樓，將那封戰書一箭落，他派人朝著城外高喊：“大燕沒有投降的皇帝，慕容康誓與鄴城共存亡。”

——李勖厭惡被的戰爭，若非謝候苦苦阻攔，李勖立刻就會全了他

謝候為鄴城爭取到最后三個時辰，日落時分，若是慕容康依舊負隅頑抗，誰都救不了鄴城百姓。

水淹鄴城的消息很快就在城中傳遍，縱然早就知道朝不保夕，早就知道戰火一起命若草芥，當死亡的氣息如此強烈地籠罩在整座城池上頭時，人們還是陷到巨大的悲痛之中。在最后的三個時辰里，無論胡人還是漢人他們都在努力地與各自的親人朋友和心中所話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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