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禮上,他用一句新學的氐語告亡者,“安息吧,我的親人”,隨后聲淚俱下地宣布與鮮卑人勢不兩立,“有生之年必要為關中父老報仇雪恨!”
次日,長安戒嚴解除,一切都風平浪靜,市肆街衢在秩序中逐漸恢復了往昔的繁華,不息的人流很快就將路上那點雜草夷平。
就在宣告解除戒嚴的同時一隊斥候自關中出發每個人皆配有四匹優良胡馬,他們將日夜兼程趕往江陵,告訴后方的父老鄉親,從今往后,再也不必往前線運送軍糧,三秦大地的糧食也將會在一個月運抵江左。
……
韓嵬知曉此事后,保養得宜的額頭上新添了幾條細紋。
他若觀火,篤定慕容景所為必然事先得到了李勖的授意。原來懷不過是表面文章,李勖實際上是想給關中松土鋤草,往后種什麼、怎麼種,都得由他說了算。
遠在關中的兵鋒令韓嵬到芒刺在背,他鎖眉頭,在書房的氈毯上來回踱步。
……
李勖沐浴剃須過后,提筆為妻兒撰寫回信。
他原本是想教斥候將回信一并帶回家中的,可是幾番提筆,竟然不知從何說起,許久之后仍不能落下一字,只好教斥候先行一步。
收到妻兒的家書時他人還在潼關之外。他的姑娘還是如從前一樣騙他,謊言卻說得并不高明,在信里說后方一切都穩妥,教他安心。
李勖如何能安心,他的心如同被油炸火烤,時刻都在煎熬。他是經歷過災荒的人,明白災荒意味著什麼,“穩妥”二字說來容易,是他的姑娘為他扛起了整個后方
兵馬已,箭在弦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狠下心腸,將一切都拋在腦后,當自己是個只會打殺的無之人。
戰爭需要冷靜,唯有冷靜才能克敵制勝。
然而,人非草木,他畢竟不是無之人,刻意制的緒在這一刻報復地席卷而來,墨點幾次落在紙上,狼毫干了又潤,潤了又干,他的筆端仍寫不出一個字。
“報!”
上云的聲音在外響起,李勖深吸一口氣,擱下筆,沉聲命他進來。
上云滿面春風,懷里抱著兩個大箱子,一進來就眉開眼笑道:“啟稟主公,給夫人的柿餅和脯都已經置備好了,給將士們的東西也已經分好了,只待各部下發”
他頓了頓,瞟了眼案頭筆墨,又笑嘻嘻道:“主公當真什麼都不要麼,挑揀些玲瓏小給小主公把玩也好!”
清點府庫后,李勖命人將庫房中的金銀財寶和胡人所獻的牛羊都給將士們分了,自己分文未取。
看著那幾箱子吃食,李勖神略緩,面上浮起一微笑,“靈奴那小子如今已經學會討要東西了,也不知是從哪里聽來的,非說胡人的匕首比江左的鋒利,你空時替我一把,與這些一起寄回去。”
“諾!包在屬下上!”上云樂滋滋地領命而去,一路走出行轅,走到長安城人流熙攘的街道上。
只是這麼走著、看著,上云的心里就很愉悅,長安城暫時治愈了他的傷。
不止是他,李軍從上到下的每一個將士都分了同樣的。他們每個人都在這場戰爭中失去了許多或是親人,或是同袍。然而,族群的勝利依舊帶來了不可遏制的喜悅,這種喜悅勝過了個的悲歡,如果非要選擇一個詞語來解釋其中的因果,那大概就是“值得”。
長安是江左漢人素未謀面的故鄉,當祖輩口中念念不忘的西京故都就這麼真切地呈現在眼前,行伍中的漢子們不知如何描述心中的,只有咧開笑,如上云一般地眉開眼笑,喜氣洋洋。
時辰在長安飛速流逝,宮室、府、軍營、坊市,一日日煥發新,李軍從上到下都在撰寫家書,急切地將長安所見告知家中翹首盼的親人。
李勖的那封家書寫了又改、一改再改,頗有些度日如年。
他還不知道,韶音的日子比他過得還慢,心里的時辰已經永久地停留在了重那日。
第145章
一年之中,再沒有哪日比重佳節這日對韶音而言更特殊,早在去歲的九九之日,就已經在為今年的九九做準備了。
不過,真等到這日到來的時候,卻已經全然將節慶和生辰忘在了腦后江左每日都在片地死人,那些被拋棄的老弱病殘分批次地集中死亡,尸倒得滿山遍野都是,冤魂在晨霧里哭泣,在夜風中哀嚎,再多的茱萸也無法為這片土地禳災辟邪。
還未死去的人聚在一起憤怒地詛咒,詛咒李勖,詛咒前線的將士,詛咒天詛咒地,他們要造反,要將謝韶音和府里的狗都撕了分食。可惜的是,他們本就是老弱婦孺,吃飽了都沒有多力,更何況已經得只剩了骨頭。
江南的空氣變得干燥,挨挨的冤魂將其中的水分都喝干了,空中鬼影幢幢,門里門外前庭后宅,到都是冤魂,韶音睜眼見到“冤”字,閉眼聽到“冤”聲
冤,兔在門下不得走也,被拋棄的人之所以被拋棄,正是因為他們弱小如兔,反抗也構不威脅。
在禽的族群中,為了保全整而舍棄病弱并不鮮見,與人不同的是,禽沒有良心,也不會訴冤。
韶音也想剜掉自己的良心,的辦法該死地奏效,后方就這樣在**中維持住了死氣沉沉的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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