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能有什麼辦法，老天爺不下雨，已經將能想的辦法都想了，也要走投無路了。

靈奴已經回過神來，躲得老遠，在角落里委屈地看著。

孩子頭一次挨掌，被打怕了，不敢再向剛才那樣哇哇大哭，只癟著哭得一一，鼻涕眼淚齊下，一會兒鼓出一個泡泡。

韶音看著他哭，自己也想哭。若是李勖在家，也能像靈奴這樣，哭得不講道理，哭得一把鼻涕跟著一把淚，會有人過來抱，不厭其煩地哄，為將眼淚和鼻涕都干凈。

“阿紈，你不能哭了，你都是人家的阿母了，孩子會笑話你的。”韶音攥了手，在心里學著李勖的語氣哄自己。

也覺得自己學的一點都不像，李勖不會說這樣的話，有了孩子之后，他待也常常像是待孩子，靈奴騎一回大馬，他必得教也騎一回，不偏不倚。

“對不起，阿母不該打你，阿母錯了。”

韶音忍著嚨的酸楚，朝靈奴張開懷抱，靈奴卻不肯輕易原諒，躲得更遠了。

轅馬忽然高地嘶鳴了兩聲，接著車廂便劇烈地顛簸了幾下，靈奴沒坐穩，一骨碌栽在車板的氍毹上。

咒罵聲隨著石子和土塊敲擊在車廂上：

“禍國妖婦！你不得好死！”

“謝，賤人！牝司晨，禍朝綱！”

“你草菅人命，禍害百姓，你會遭報應的！”

……

韶音本能地用護著靈奴，孩子卻從懷抱里掙開，一把扯下壁掛的小弓，飛快地搭上一只羽箭，箭頭對準了車窗外，聲氣地高喊道：“誰敢傷我阿母，我的箭定不饒你！”

一把沙子順著窗口揚進來，落了靈奴滿頭滿臉。他眼睛一花，手就松了，小弓掉了下去使勁眼睛，眼淚越越多。

“阿母別怕”，靈奴沒注意到，他的阿母已經在后泣不聲，他一邊自己的眼睛一邊繼續擋在韶音前，一本正經地告訴說：“阿父將你給我，我會好好保護你的！方才你打我，我很傷心，但是我不會和你一般見識的，你放心吧！”

隨行的侍衛很快就將外頭的暴民制住，馬騰按照韶音的吩咐將頭目收監審問，余者皆驅散。

見靈奴一張小花臉上糊著鼻涕眼淚和沙土，李夫人面發沉，馬騰心里面有些惶恐，低聲道：“屬下排查不力，教您和小郎君驚了，請夫人贖罪。這些人十有八九還是被那幾家鼓的，屬下這就教人去查，一定會揪出背后主使之人！”

韶音心里醞釀著一個重大的決定，許久沒有答話。

馬騰不敢說話，車夫也不敢繼續駕車，一行人就在街上靜靜地等著。

過車窗，韶音的目從裂的土地移到幾殍上，不遠站著神麻木的百姓，淡漠的眼神看不出是仇恨、失還是畏懼。

一個與韶音年齡相仿的婦人懷里抱著個嬰兒，正在坦腹地為孩子哺。韶音離得這麼遠，依然能夠看見，那-房干癟如空袋，那個孩子渾水腫發青，已經叼不住-頭了。

婦人與韶音四目相對，眸中一瞬間過與瑩瓊一樣的緒，艷羨，嫉妒，哀求。

“不必去查了”，韶音收回目，將心一橫，沉聲道：“先回府，將靈奴送回去之后去尚書臺。”

靈奴有些不樂意，牽著的角嘟嘟囔囔：“都什麼時辰了阿母又要去尚書臺！”

韶音用干帕子給他臉，聲道：“靈奴乖，先回去等著阿母，晚上咱們一道給你阿父寫信。阿母回去之前，你先好好打個腹稿，可不許提前筆墨！”

靈奴來了神，認真點頭：“好，一言為定。”

韶音展：“一言為定。”

……

韶音的決定令尚書臺氣氛一滯。

所有人都明白李夫人此舉是當下最行之有效的措施，卻沒有人敢當眾表態。史筆如椽，這樣的舉措注定會留下千古罵名沒有人想臭萬年。

韶音的指頭一下下地敲擊著烏木案，將諸人的表盡收眼底。他們心里怎麼想的，都能猜到，這樣的場面原本也在意料之中。

想盡了一切辦法，糧食還是不夠，那便只能舍棄一部分人；為了防止，被舍棄的只能是老弱病殘。

這個決策一旦做出，只消在文書上輕輕一圈，再落下一方輕巧的印璽，千上萬的人就喪失了生存的權利。沒有人想在這樣的文書上署名即便事出有因即便無可奈何，即便有無數個即便……白紙黑字，千秋萬載，罪愆難消。

韶音覺得眼睛干，閉目緩解，忽然想起了李勖曾經與說過的那句話。他說，“往后的日子，誤解我們的人會越來越多，能懂得我們的人會越來越，我們的圓滿便不能向外求，只能向求。問心無愧，便是圓滿。”

這話還真是有些先見之明。只是，韶音已經不能判斷這算不算是問心無愧了，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問心無愧，腦中一直盤桓著方才那個年輕母親的目，覺的問心有愧。

攤開掌心，仔細端詳上面越來越錯綜復雜的紋路，與世間的因果也像這些紋路一樣復雜，糾纏在一起，斬不斷，理還，皆是兩難。

可是任何關鍵的抉擇都是兩難的抉擇，英明的決斷往往也會造沉重的罪孽，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做不到問心無愧，那便只能承，該挑起來的擔子總要有人去挑，即便是罵名也總要有人去擔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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