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衷冷眼打量這些賤民的丑態，不耐地聳起眉頭。

“行了，都別吃了，不怕撐死你們！”說話的是他旁的酒糟鼻，此人方才一直哈著腰，直到此刻才將腰直起來，指著幾個門口把守的漢子，“你還有你去把他們的碗收了！”

這人本是隨著軍吳會乞食的流民，張衷用三個蒸餅買了他的命，將他帶回江陵。

先前劫持軍糧就是酒糟鼻帶的頭，慫恿流民與兵拼命的也是他，拼命的人都了刀下亡魂，他趁悄悄地溜了，跑到城中散布流言。

酒糟鼻被張衷喂飽，干起活來分外賣力。他清了清嗓子，沖著廟里的流民大聲道：

“你們都給我聽著，救你們命的是我家主人庾相公！如今這個世道，米比你們的命都貴，我們家相公從一家老小的口糧里省出這些米來喂你們，是因為他心地善良，不忍心看你們苦！”

“他不圖你們的報答，只要你們明白一個道理：將你們害如今這般境地的是李勖和謝韶音！李勖敗了整個大晉的糧食，打了個大敗仗，自己帶著兵跑了！你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謝卻穿著綾羅綢緞，日日山珍海味，吃著你們的、喝著你們的……”

流民們填飽了肚子，聽得神。

他們不知道誰是尚書左仆、誰是大司農，卻都知道誰是李勖、誰是謝韶音。憤怒有了明確而的對象，發泄出來才會格外有力。流民們鼓噪起來，個個義憤填膺，恨不能將那對禍國政的夫**撕碎片。

“殺李勖！殺謝！”

“殺李勖！殺謝！”

……

酒糟鼻著看了眼張衷，清了清嗓子，繼續道：“謝氏妖把持朝政，不想著如何賑災，反倒沉迷于燒香拜佛，將大把的銀錢和擔的糧食都舍給寺廟。建造的那些佛像、修筑的那些廟宇，哪個不是民脂民膏你們說，該不該殺”

“該殺！該殺！”

民們異口同聲，憤怒呼喝。

酒糟鼻滿意地點點頭，話音一轉，繼續道：“現在，你們為父母妻兒報仇，為國家除害的機會來了！明日巳正，謝會到城外的香曇寺燒香。庾相公已經為你們買通了山門的沙彌，以午時的鐘聲為號，鐘聲一響，當殺其中，教妖婦死無葬之地！”

……

翌日晨起，一行犢車自城中駛出，出城門后徑直往香曇寺的方向而去。

巳正時分，韶音準時出現在大雄寶殿之中，佛前上了三炷香后，跪在團上雙手合十，閉目祈禱。上座、寺主、維那等人靜立一旁，除了幾個侍衛候在殿門，余下侍從皆留在山門之外。

韶音神虔誠，滿心都是佛。

面前這尊巨大的銅像說也有幾千斤，若是能熔化鑄幣，不知會節省多開采的民力力。朝廷自三年前起鑄造五銖錢，因銅礦不足，曾一度止廟宇再造佛像。這些寺院多方托請，韶音始終不肯松口。

近幾年釋教日盛，達貴人大多信佛，一個攀著一個捐錢捐糧。三年之中，是一座江陵城就新修了十來座氣勢恢宏的寺廟，整個江左則足有上百之數。

這些出家人不事生產，日日出王公貴族宅邸，賺得個盆滿缽滿，養得個腦滿腸，引得不人羨慕效仿，民間更是興起了將子舍佛門待年后再以高價贖回的風氣。一時之間，江陵遍地都是緇僧，若非朝廷及時停，這些寺廟還會繼續購置土地擴大規模。

韶音并不信佛，自親人慘死于長生道之，便對一切神鬼之說皆嗤之以鼻。今日來到這里，是為了寺中滿盈的糧倉。

香曇寺的上座師父法號慧嚴，韶音已經與此人打過一次道。

吳郡各家將戲耍了一通，到底還是捐了幾斛米應事，這位慧嚴師父則當真是一不拔。

韶音還記得他當時說過的話“阿彌陀佛，天降大災，此乃世人之劫數也。出家人以慈悲為懷，自是不能坐視不理。然，吾等若吃不飽飯，如何有力氣為眾生誦經祈福夫人請回吧，小僧莫能助！”

……

慧嚴大師道行高深，令人無話可說，韶音不付出些代價，自是難從這樣的人里掏出糧食來。

府放開制，批給他們城郊土地允許他們趁機擴建，這便是代價。作為回報，寺院當招募流民為工，供給一日兩餐，直到工事完畢。

此事若能，眼下火燒眉的荒也可得緩，于寺廟而言則是難得的良機，可謂兩廂得益。慧嚴與其他山門的上座商議之后，欣然表示“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這場大型工事明日便要破土，韶音今日前來，原本是為了督問進展。

大殿之中香燭繚繞，聞了頗有些助眠的功效。近日疲憊不堪，整個人極度缺覺，團上一跪便不想起來，眼皮一闔便打起了淺淺的瞌睡，鼾聲綿長不絕，時高時低，帶著調。

慧嚴驚詫于李夫人對佛祖的虔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敢出聲打擾。

午時的鐘聲從后山悠悠地傳殿中，韶音緩緩睜開眼睛。

第139章

一個五花大綁的小沙彌被侍衛們帶到殿中，重重扔在團前。督護馬騰隨即走到韶音后，拱手道：“夫人，山下的賊人已經全部伏法。”

韶音小憩一陣，恢復了不神，“嗯”了一聲，慢慢站起來，見慧嚴等人皆一臉錯愕，淡笑道：“都說佛門是清靜地你們這地方卻并不能教人清靜。慧嚴，看好你的人，干好你答應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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