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奴道:“佛郎還在吃,我才不和他比呢。”
“我兒果然有志氣!”阿母立刻親了他一口,“比你亭亭表姐也不知強了多倍,你姨母常常跟我說,亭亭最是挑食,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要人追著喂飯呢!用飯之事雖小,卻足可以小見大,我們靈奴乖巧懂事諒父母,從不哭鬧,一舉一都有大將之風,是這世上最好的孩兒!”
靈奴本已撂下小匙,聞言又重新拾起,在碗底仔仔細細地刮了一圈,將底下剩的一點點蛋羹也吃掉,嘟嘟的小臉做出個十分嚴肅的表,“阿父早就說過,要節約糧食,不可鋪張浪費。”隨后又主用鹽水漱了口,正襟危坐道:“阿母,閉門當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靈奴是君子,不可在背后說人短長”
阿母已經手腳麻利地換上了一套他從沒見過的布裳,聞言不住點頭,“靈奴說得真對,阿母教了。適才想起,襄府還有一樁要事阿母須得親自過去一躺,靈奴乖乖在這里等我回來。”
靈奴還沉浸在被夸獎的喜悅中,這件“要事”卻來得如此猝不及防,一本正經的小臉瞬間僵住。
阿母趕在他眼角耷拉下來之前,溫地他的臉蛋,循循善道:“若是亭亭和佛郎必會哭鬧,我們靈奴就不會”,轉頭問旁人“阿筠阿雀,你們說對不對”
侍和保母們齊聲道:“對,我們靈奴最乖了!”
靈奴暗暗握了小拳頭,努力抑制住流淚的沖,點點頭道:“靈奴知道了,阿母早些回來。”
阿母眉開眼笑,走得飛快。
靈奴瞅著空的門口,心里邊不是滋味,扭頭跑到窗口,踩著曲足幾朝外張。這一看可著實將孩子氣得不清,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先一步出門的阿父忽然從門口的棗樹下面走出來,阿母腳步輕快地迎上去,倆人手牽著手,說說笑笑地往遠走去。
“原來小賊就是我!”靈奴氣得紅了眼圈。
他委委屈屈地捱過一上午,將該做的日課都做好了,午睡醒來仍不見那倆人回來,頓時就鬧了起床氣,非要出去找人不可。
保母哄不好他,阿筠阿雀也哄不好,最后只好妥協,要孟暉和龐遇帶著他出去尋人
孟暉問他:“小靈奴,襄城這麼大,咱們到何去尋你阿父阿母”
靈奴撅起來,不假思索地答道:“哪里熱鬧就去哪里!”
以他對雙親的了解,紈妹頂熱鬧,勖兄又十分聽紈妹的話,這倆人千方百計地甩下他,那麼去的一定就是最熱鬧、最擁的地方沒錯了。
孟暉依他之言,來到襄最大的草市,果真在此地見到了李勖和韶音。他們到時,這兩人正被人群圍在中間,李勖前跪了一大片人瑟瑟發抖的是軍馬司眾人和一大群巡邏卒,余者均為此地百姓,正挨個訴說冤。
孟暉將這些冤多多聽了一耳朵,直覺庾恒今日要栽,眼見著他帶的人手不,為了穩妥起見,他便要龐遇去襄府找太守丁仲文,自己則抱著靈奴去了最近的駐軍大營。
沒想到,這襄府軍還真派上了用場。
靈奴被母親接過去抱在懷里,他早已忘了早上騙之事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面威嚴的阿父,以及地上那群神各異的人
他看見阿父疾言厲地訓斥一個庾恒的人那人嚇得面如土,很快就癱在地上一不,像是死了一樣方才被襄府軍退的軍卒都匍匐在地,每個人都在劇烈抖,就像是秋風吹過時枝頭上的枯葉。
阿父好像很生氣,他破天荒地罵了人說地上那些人“枉食民奉,豬狗不如”,在場這麼多人竟然都雀無聲,后來就連為襄太守的丁仲文阿叔也跪下去請罪。
靈奴有點害怕,他還從沒見過阿父發火,小手便地摟住了阿母,悄悄問:“阿父怎麼生氣了”
在孩子心里,阿父是這世上脾氣最好的人。阿母會三五不時地惱一次,偶爾還會捉弄自己,阿父雖然也會逗自己,卻總是溫和又寬厚,無論自己犯了什麼錯,阿父都不會生氣,問什麼問題,他都會耐心地解答。
韶音拍了拍他的背,輕聲道:“不怕。你阿父生氣,是因為這些人做錯了事他們對不起百姓,就要到應有的懲罰。”
靈奴很認真地點點頭,看著前面的一幕,眼睛不由睜大了。
他看見高大的阿父翻下馬,起袍,朝著對面的百姓筆直地跪了下去。他雙手合揖,神沉重,高聲道:“軍馬司為禍,累及諸位父老,亦是李勖之過。李勖將上請朝廷,褫奪爵位,自降兩級,罰俸三年,向父老鄉親們請罪!”
“……阿父也會做錯事麼”靈奴驚呆了,驀地仰頭問阿母:“這麼多人都知道了,會不會很丟人”
阿母搖搖頭,又用那種他看不懂的目看著阿父,麗的臉龐上泛著奇異的輝,好像并不覺得丟人反而充滿了驕傲。
韶音的目自始至終都在人群中-央的郎君上,沒有誰比更清楚,的郎君生了怎樣的一傲骨。他出寒微,卻從不以此為恥,而失學卻并不諱言不文,哪怕迎親之日被人當眾嘲諷,亦能坦承認,爾后起直追,倥傯中稍有余暇便不肯釋卷。
他從來都是個不甘為下之人自起事以來,未有一次跪拜過金鑾殿上的文弱帝王。哪怕言彈劾他目無圣上,有不臣之心,他也依舊要劍履上殿,睥睨群臣,連一個周公輔政的樣子也不肯裝,更不在意后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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