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開口，盧鋒便瞪他盧鏑說完也瞪了一眼兄長，示意他管閑事。

謝候定了定神，繼續道：“大晉攻燕，奔襲千里而畜力不足，糧草輜重難以依賴人力和畜力運輸，因此伐燕必循水路北上。”

他用巨劍在輿圖上點劃出三條線，“取燕都，大軍渡淮后必沿這三路進發，沒有其他選擇。”

眾人視線隨他所指，只見那三條線分別是：自壽溯潁水經項城而取許昌的西線，自彭城溯汴水而取倉垣的中線，自下邳溯沂水取廣固而后經巨野澤黃河奔的東線。

當年何威伐燕走的就是中線和東線，其族弟何新從李勖盜出的輿圖上，標注的也正是這兩條線。

許昌至尚有一段不短的旱路，因此西線只能遣小部隊先行，作為行軍的先鋒，主力部隊和糧草輜重還是要依賴中線和東線，只有進黃河，之后的補給才能無憂。

李勖要謝候深燕境，就是要實地勘測這兩條線是否可行，汪道鐸等一干何威舊人的經驗，李勖只信一半。

謝候繼續道：“若走中線，則必經石門黃河，然而石門自漢代起便時常淤塞，自從南北分立以來，河政荒廢，石門關久未疏通，已經嚴重堵塞，如今汴水北道幾近枯竭。我估計，即便是六七月份淮北雨水沛的季節，汴水也很難吃住運糧的重船。”

這倒與汪道鐸之言相互印證，李勖頷首，問：“東線如何”

謝候略有些遲疑，想想還是如實答道：“走東線便要打通泗水上游與巨野澤之間的泗口，泗口的形還不如石門。這條故道本是三國時由曹魏所開，何威第三次伐燕時又將其加深拓寬，可是前年泗口附近發生了一次強震，附近的灃山、沛山坡，滾落的山石泥土已經將泗口堵得嚴嚴實實！若要強行疏通，石門大抵要耗費三四個月，泗口……最快也要在半年以上。”

“若是只走中線，開鑿石門關，是否可行”

謝候搖搖頭，“恐怕不行，即便鑿通了石門，汴水的水量也只能在六、七兩月承載重糧船，到了枯水期，后續的供給還要靠東線補充。”

這正是李勖最擔心的地方。

當年何威三次伐燕、三次失利，縱有臨戰怯懦、指揮不當和后方掣肘等種種原因，不得地利仍是其中最關鍵的因素。

渡江偏安易，還江北伐難，古來如此！

汪道鐸一干舊人信誓旦旦，說石門關淤塞難通，泗口則好走得多，若要北伐當首選東線云云，如果輕信了這些話，縱然再來三次北伐，結果也不過是多添三次敗績而已。

一將無能累死千軍，戰略之重從來勝過戰，北伐舉全國之力，消耗的是兆民汗，發兵之前自當慎而又慎。

謝候帶回的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消息，卻絕非是個好消息。

眾人臉上各自凝著一層寒霜，幾乎與武威堂上的烏木陳設和水磨地磚融為一堂中一反常態，沒有熱火朝天的議論，沒有頭接耳，只有偶爾的眼神匯和心照不宣的沉默。

他們跟隨李勖這麼多年，早就知悉了這位主公的心若是他稍微流出一樂之意眾人早就紛紛勸進溫衡已經連勸進表都寫好了，與徐凌一道潤修改多次，只待眾人聯署即可上呈。然而遷都以來，李勖總攬朝務，著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鑼鼓準備北伐，眾人便知其志堅不可摧，北伐已志在必行。

而今石門關與泗口關皆淤塞不通，那便只能征發民伕，以人力強行疏通，絕不會因此而無限遷延下去。

如此一來，何威當年吃過的苦頭，李軍皆要重新領一遍。

李勖已經走下坐榻，負手立于輿圖之前，目沿著那三道供給線艱難挪移。謝候垂手侍立一旁，姐夫面凝重，他也不敢多言。

“報！”

門口忽然傳來侍衛的通稟之聲，原來是夫人聽說前堂氣氛膠著，特地遣人為眾將送來桂花冰糖蓮子羹。

仆從聚在門口，以朱漆食盤承載琉璃盞，遞送給門口侍衛，一道道傳堂中，放置在眾人面前幾案上。

他們的影遮擋了門口的線，日西移，窗而，輿圖上便是半明半暗。

李勖不由將目移向明亮的西方，自益州慢慢過渡到秦境，忽覺豁然開朗，繼而朗聲大笑。

眾人面面相覷，上云道：“主公何故發笑”

李勖搖搖頭，袍坐回榻上，舀了一匙蓮子羹，只覺口齒生香。夫人喜歡捉弄他每次他假裝上當，便能彎一笑。算起來，他也是許久沒吃過這個了，今日也是沾了眾人的。

他懷大暢，將蓮子羹幾口喝干，目自眾人面上一一掠過，笑道：“逢春帶回來這份輿圖可謂是千金難換，諸位為何一言不發”

大伙無話可說時便齊齊拿目求助于溫衡，溫衡撂下羽扇，一把長須了，最終還是低頭食了一口羹。

他們這些天已經將何威當年的攻伐路線推演了無數遍，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了。

若想疏通石門和泗口，所需的民伕何止千萬，這麼多人自然不能從江左征調，只能派遣一只先鋒隊伍拔下黃河口的虎牢關，之后就地征發。

只有泗水道和汴水道貫通，主力隊伍才能渡河，在此之前，這只深敵境的前鋒既無援軍也無余糧，只能單兵作戰。

河南大部地勢平坦，沒有丘陵林地掩護，極易到騎兵沖擊，鮮卑人只需堅壁清野、以逸待勞，很容易將這只前鋒隊伍打垮。即便上天庇佑，水路疏通，騎兵倚仗速度優勢，也很容易將晉軍的糧道再次截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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