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從李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復又陷了沉默。

良久之后，忽然蹙著眉問他“他們過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叛”

李勖啞然失笑，他本不想與繼續說下去了，戰爭的是是非非遠非一兩句話可以道明，只怕會徒增的煩惱。

略一思忖，李勖反問道：“你如何知道他們過得好”

“我我——”

韶音期期艾艾起來，方才那句“過得好好的”只是順口一說，并未認真想過他這個問題。

李勖一笑過后，語氣忽然變得嚴肅，“浙東沃，士族爭相圈地，占良田、據山林、建別業，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只能淪為士族的奴仆和佃戶，他們過得并不好。”

長生道固然妖言眾、流毒甚深，可究其目的不過是靠著這種裝神弄鬼的邪將本是一盤散沙的百姓聯合起來對抗朝廷。

這些人被邪害了心智，竟然連王珩三歲的小孫也不放過，可士族豪強侵占他們的土地、害得他們家破人亡之時又何曾有過半分憐憫

“你的意思是說，我謝家眾人之死都是罪有應得”韶音驟然反問，從他毫無波瀾的話語中聽出了一同叛軍的味道，一時難以接，只覺他那話字字誅心，冷酷至極。

看著他平靜的面孔，韶音角忽然揚起一諷刺的笑容，“那你呢人人都說你是北府第一猛將，用兵如神、百戰百勝，令長生道匪聞風喪膽！若不是你東土之囂豈會這麼快平復若是真如你所說，你冒著命危險征戰沙場還有什麼意義，難道就是為了幫著我們這些士族繼續魚百姓”

李勖苦笑。

兵者，刀也，刀哪有什麼意義，如果非要問刀有什麼意義，那便是殺，殺，殺！

正因為不想再做刀，要做握刀之人，他方才如此苦心經營。

殺戮早已令他的心腸變得冷，若不是今日與說到此，他絕不會再費神思考這些無解的問題。他心中有一個近乎縹緲的不能宣之于口的目的為了達這個目的他要思考的的只有手段，沒有意義。

韶音忽然覺得有些看不懂邊的男子

他一再顛覆對武人的印象，當就要以為他其實也是個極溫的人時，他卻又忽然讓看到了那溫外殼下的冷。

“站住。”

韶音剛剛站起來，手便被他一把拉住。

他并沒有十分用力，可還是掙不他那握著腕的大手合圍了銅鐵鑄造的銬，任如何掙扎，依舊紋不。

“你思慮太多”，他的聲音平靜中帶著不容置疑，“你只要憑著直覺做出決斷，告訴我這長生道的小子留還是不留”

他在，韶音被他的強出了淚意，“我不想做決斷不行麼”

他搖搖頭毫不為所。

“我我……”韶音心如麻。

方才說，不能將家族罹之難算到一個孩子的頭上，可他卻偏告訴，長生道全教皆兵，這孩子手里也可能沾過謝氏的鮮！

五叔、二十七叔、姑父……那麼多的親人喪命于長生道的刀下，他們前一刻還笑著逗說“阿紈又惹你父親生氣了走，我帶你找他算賬！”下一刻便淪為刀下之鬼，從這世上徹底消失，留下各自的一家老小此生不復再見——如何能做到不遷怒

可是這麼一條活生生的命擺在面前，偏偏又年歲尚，又何忍一句話判了他的死刑！

罷了，不如就按他說的憑著直覺……憑著直覺，不想要他死！

“我要留下他，直到他痊愈。”

韶音聽到自己的聲音綿綿的整個人像是了力，話音落下的一刻，自己也震驚于這個決斷。

李勖深深了看了一眼，“好，既做了決斷就永遠不要后悔”，說著松開了的手，忽然朝著床榻的方向冷聲道：“你聽清楚了麼我夫人仁慈，不計較你的份，無論你過往做過什麼，都要留你一命。你給我聽好了，在這府中老老實實地養傷，若有半分不軌，我教你死無葬之地。”

上云的冷汗在這一剎那間了上、下的幾層被褥，“上云……記住了。”

他費力地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后又陷了昏睡。

那擂鼓似的心跳和刻意制的不均勻呼吸終于恢復了安穩常態，李勖收回目，淡淡道：“他睡過去了，咱們走吧。”

他耳力敏銳，早在溫嫂出門后便發覺了這個小長生道在聽，之所以忍不說，不過是為了教他放下猜忌之心、安心養病，以免那好心的小姑娘一時心卻救下一條中山狼。

韶音剛一躺在榻上便覺困意自八方襲來，昨天熬了一宿，方才又經歷了一場緒的起落，此刻已疲憊至極。

屏風后的男子也上了榻，令床榻為之一沉，他落下了床帳，輕聲道：“安心睡吧，他一時半會醒不了。”

聲音已恢復了溫和與剛才語氣冷地迫做出選擇之時判若兩人。

韶音的眼皮甫一落下又強自撐起，實在是有些不解，他剛剛為何與說那些。要救上云，他卻告訴他長生道徒有多可怕；剛一猶豫，他卻又說長生道徒起兵反叛并非沒有緣故，言語之間似乎還對他們頗為同。

他為何一定要將推兩難之境

“你明明知道我是想救他的為何還要與我說方才那些”

帳外香煙裊裊，一縷縷自博山爐而出，盤旋地描摹著午后的日。韶音的語氣便與此刻的景一般平和細聽又如那煙氣一般帶著一輕的纏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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