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 傅應呈這副說不出話，只能忍氣吞聲、默默盯的樣子, 特別的可。

惹得季凡靈很想欺負他。

季凡靈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多久能好？”

傅應呈出食指，在桌上寫了個4，然後又寫了個5。

四五天的樣子。

那差不多都得是年後了。

吃完早飯，傅應呈自己開車去上班，陳師傅過來接季凡靈去練車。

兩人一塊出門，季凡靈拉開門, 剛邁出去一只腳，後的傅應呈忽然擡手，了一下的肩膀。

季凡靈回頭，男人將兩個手掌放在脖頸邊, 做了個豎起的手勢。

讓去換一件高領的服。

孩本來就寒怕冷, 冬天更是裹得像個棉球，唯獨那個敏的脖子不了一點東西，禿禿得在冷風裏。

自己不覺得冷，傅應呈卻覺得冷。

季凡靈看懂了，但扭頭裝看不見。

傅應呈：“……”

這麽拽, 難免讓人想起，剛住進他家裏時，謹慎小心的樣子。

如果傅應呈讓換服，哪怕心不樂意, 或許想到服是傅應呈付的錢, 就幹說一聲“哦”。

有時, 犯不著傅應呈說話, 甚至他沒那個意思，就只是從旁邊路過, 就忽然起去幹活。

而現在。

那個乖巧聽話的季凡靈。

……已經被他養得一去不複返了。

傅應呈冷下臉，又去。

季凡靈手搭涼棚，氣定神閑地仰頭看天，慢吞吞道：“……奇怪，太打西邊出來了，啞想說話。”

傅應呈：“……”

*

駕校。

季凡靈練車的時候，想起臨出門前傅應呈生悶氣的表，還是忍不住想笑。

駕校教練是個溫的中年人，見一會兒笑一下，一會兒笑一下，好奇道：“發生什麽好事了？”

季凡靈矜持道：“我男朋友病了。”

教練：“……”

孩翹著角，慢吞吞道：“我呢，在幸災樂禍。”

教練：“……”

駕校練車一般也就練半天。

中午時分，季凡靈拎著自己的水杯，走出駕校，卻發現停在駕校外面的，不是陳師傅開的那輛邁赫，而是傅應呈開的庫裏南。

季凡靈覺得奇怪，拉開副駕門，坐了進去：“下午不上班了？”

傅應呈搖頭。

季凡靈看他搖頭，也猜不出什麽：“專門來接我的”

傅應呈扯著角，冷笑了下，似乎想說些類似于你還會想，你以為我每天都很閑嗎，要不然我搶了陳師傅的飯碗當司機算了，之類的話。

但他又說不出來。

過了會。

他無可奈何、面無表地。

……點了點頭。

兩天沒見到了。

——很想。

季凡靈看著男人點頭，心裏忽然了一片，莫名的熱流從酸脹的心髒往外溢滿了整個腔。

抿著，別過臉去看著窗外，耳朵尖慢慢紅了。

真不了。

就非得多問這一句。

現在好了，搞得兩個人都啞了。

很快，季凡靈比任何人都希傅應呈能恢複聲音。

除了一些必要的話男人會打字流，其他時候他懶得打字，就只是保持沉默。

可他一沉默，就顯得有點……太溫了，溫得讓人頭皮發麻。

他還沒有完全痊愈，不能和太親近，只是偶爾會端著水果進書房時，會突然一言不發地，用力親一下的頭頂，親完就走，留季凡靈一個人盯著電腦臉紅。

吃飯時他要給剝蝦，還要給，吃完飯，只是把碗收進洗碗機這麽點事，也不讓幹，沉默地把推出了廚房，指了指樓上，讓回房間。

臨到過年，家裏難免要大掃除，雖然請了家政阿姨，但做清潔是傅應呈平靜心緒的一種途徑，他習慣自己定期打掃一遍衛生。

這些活，季凡靈也是一點都沾不上邊，看見傅應呈舉著剪子在院子裏修剪樹木，就想過去幫忙收拾殘枝敗葉。

傅應呈瞥了一眼，進了屋，再出來時，往手裏塞了剪刀和窗花，指了指臺，示意去屋裏剪著玩兒。

季凡靈看著手裏的東西，擡頭扯了扯角：“我是小孩兒嗎？打發誰呢。”

傅應呈眼眸了下，似乎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只是了的頭。

他在戶外幹活，被曬得很暖和，掌心溫暖裏帶著一點沉默的縱容。

季凡靈又說不出話了。

雖然平時，他做的也完全是相同的事。

但是平時，他還多了張。

也沒人告訴他傅應呈不長的時候這麽……

讓意識到。

而且，是比從前更加地意識到。

傅應呈，比傅應呈，要多得多。

*

除夕當天下午，兩人置辦了一些年貨，開車去傅老夫人家。

往年除夕夜，傅應呈都會在家住一晚。

除了去年。

因為季凡靈在家，他只草草去看了一眼傅老夫人，就借機回家了，為此傅老夫人和他冷戰了整整三個月。

今年剛進門，傅老夫人就冷嗤了一聲：“不容易，還記得自己有個。”

季凡靈：“……過年好。”

孩罕見地穿了喜慶的，絨邊的大紅夾襖，襯得眉眼盈盈，有種明豔的漂亮。

傅老夫人看著，語氣了一點，像跟小孩說話一樣：“你晚上不介意的話，可以在這睡。”

“我不介意。”季凡靈趕說。

傅老夫人又瞥了眼旁的傅應呈：“你不是回家嗎？早點回家去吧。”

傅應呈：“……”

季凡靈幫他解釋：“，他嗓子啞了，說不出話。”

傅老夫人蹙了蹙眉，仔細打量著傅應呈的臉：“啞了？怎麽啞的？”

“冒了。”季凡靈說，“應該快好了。”

傅老夫人這才移開視線，冷冷吐字：“……該！”

季凡靈：“……”

鐘姨做完年夜飯，就趕回家陪家人去了，飯桌上，傅老夫人給了季凡靈一個紅包，說是歲錢，至于自己的親孫子，也勉為其難地給了一個。

兩個紅包都進了季凡靈的口袋。

吃完飯，傅老夫人拉著季凡靈去客廳看春晚，傅應呈則負責收拾桌子和洗碗。

時間到了十點，傅老夫人回房休息，傅應呈和季凡靈又靠在沙發上看了會春晚，實在是無聊，沒看完就上了樓。

傅應呈的房間在樓上，他自從上了大學以後就不在這住了，只有每年除夕回來，所以陳設都還是高中時的樣子。

房間全是冷調的，一套桌椅，一面牆的書櫃，一張鋪得平平整整的床。

季凡靈洗了個澡，換了睡，散著頭發，躺在床上玩消消樂。

赤著腳踩在他的床上，腳趾被熱水洗得微微泛紅，深的床單襯得白得晃眼。

傅應呈站在床邊，就這樣垂眼看著，忽然笑了聲。

季凡靈目移到他臉上，也勾起角：“笑什麽？”

傅應呈坐在床上，看了眼床，又看了眼，挑了下眉尾。

“所以？”

季凡靈到莫名其妙：“……我不是天天都睡在你床上？”

但這張床不一樣。

這是他高中年時無數次睡過的地方。

他記不清自己是否在夢見過走進這個房間，或是夢見躺在這張床上。

就算夢見，他醒來時也只會覺得荒謬和自嘲，亦或是深深的自我厭惡。

季凡靈放下手機，坐起子打量他的房間，又問：“你房間裏沒什麽能玩的嗎？你從前除了學習幹什麽？”

傅應呈搖頭。

就只是學習。

季凡靈很欽佩他，又覺得很難理解，一個十七八歲的高中生能自律到這種地步。

傅應呈拿起手機打字給看。

【小時候管得嚴。】

【後來我習慣了。】

猶豫了會，季凡靈還是委婉道：“對你有點兇。”

如果只是現在這麽兇，倒也罷了。

可假如對小傅應呈也這麽兇，季凡靈難免覺得心疼。

【我也習慣了。】

他七歲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天翻地覆。

他敬仰的爸爸是個犯罪分子，而他依賴的媽媽對他沒有一點。

是他唯一的親人。

可即便是。

在他被千夫所指的時候，也不肯站在他這邊。

所以傅應呈早就習慣孤一人。

沒有人相信他，連他都不信。

無所謂，他只要做得比所有人都好，把別人嘲諷的臉，狠狠地、狠狠地甩在後。

他驕傲又孤獨，沒有人對他說過好話，所以他也不會說好話。

他好像在爬一座永無止境的山，一直滿心以為，等他爬到山頂，事就會變好。

除了心底那麽一點點的地方，印著一個模糊又鮮活的影子。

在他被所有人欺負的時候，在連他唯一的親人都不肯幫他的時候。

有個路過的小孩載了他一程，了他的名字。

然後。

給了他一顆糖。

整整十年後。

在他又一次于風口浪尖衆矢之的時候。

還是，寫了一封蹩腳的匿名信，放在班主任的桌上。

說。

我永遠支持傅應呈。

後來過了很多年。

等傅應呈爬到山頂，才忽然意識到。

那些曾經嘲諷他的人，了山腳下看不清的螻蟻，而他早就徹底不在乎了。

或許從一開始。

他就不是為了證明，質疑他的人是錯的。

而是為了證明，相信他的人是對的。

可他唯一在乎的人、一直相信他的人、說是要永遠支持他的人，已經不在了。

那一刻。

他才到徹底的、絕的、漫無邊際、讓人連骨頭都冷下去的孤獨。

……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傅應呈定定看了一眼，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抓起自己的大，把從頭到腳地仔細攏上，然後打橫抱起，抱去了天臺，坐在寬大的圈椅上。

戶外夜朗星稀，寒冬臘月，冷風料峭。

季凡靈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扭頭看他：“你不冷？”

傅應呈搖頭，給看手機上的字。

【守歲。】

“守歲不能在床上守？”

季凡靈皺眉：“你在這吹冷風，之後豈不是更啞了。”

傅應呈不說話。

季凡靈板著臉，哼了聲：“算了，我懶得管你，啞了更好。”

傅應呈低眼看了一會，仿佛覺得這個樣子很可似的，又開始親的頭頂。

季凡靈被他團在懷裏親，有點不高興，擡手按著他的：“你能不能別不就……”

“簇”的一聲尖銳急嘯，什麽東西猛地竄上高空，而後“嘭”的一聲，紛然炸開的聲音。

一瞬間，煙火急竄上天的聲響，連一片。

無數璀璨紛的影映在天空中，彩斑斕如落雨的長河，映亮了傅應呈那雙一直看著的眼睛。

他擡手，很輕地掰過的下，示意擡頭去看。

樓下似乎有人正用音箱放著許霖的十幾年前的老歌。

沉郁的歌聲順著風，若有若無地飄來。

【讓那祈求的失去】

【讓那短暫的長久】

【明知結局是悲劇以後】

【逆流而上命運的洪流】

季凡靈聽了一會，忽然覺得耳。

時隔不知道多年。

他們又一起看了一場新的煙花。

【心裏的話早已震耳聾】

【邊的話還是說不出口】

【為何後悔總在失去以後】

【沉默是另一種意洶湧】

最後一次發全部的煙花，轟隆隆地沖上高，繁盛如圓盤的煙火層層疊，在通如冰的冷空氣中，映滿了整片夜空。

空的街道，路上零星駛過的車都停了下來，車主在路邊探頭，對面街道的店裏不人跑出來看：“是哪家在放煙花！好漂亮！”

倒計時一分一秒地，走到了盡頭。

新年的鐘聲敲響，兩人的手機同時在屋裏震起來，無數祝福的訊息湧。

隔著臺門，他們沐浴在盛大燦爛的煙火中。

季凡靈仰頭看著他，額發被被風吹起，素白的臉被落下的雨映得明漂亮：“新年快樂，傅應呈。”

傅應呈笑了下。

他湊近的耳朵，在煙花落下的瞬間，說出來十二年前，無論如何也沒能說出口的話。

“季凡靈，”

——不要再只活一瞬間了。

他嗓音輕而沙啞，一字一頓：“……要活很久、很久。”

太東升西落，意十年高懸。

錯過的重逢，失去的長久。

你也終將前途無量，一路明。

而我會陪你。

走過人間落滿煙火的、一個又一個十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