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願意 “讓你做妾，已是恩典，倒還想要……

當楚王吹熄畫像旁的最後一盞燈, 沉默走出靜室、走出前殿，在淩晨的黑暗中，上馬離開京城時, 青雀已在滿室的燈火裏重安眠。

時間流, 月落日升，燈火發出的亮，很快被雲層遮擋的日替代，日又在烏雲的彙聚中暗下去。

天沉的正午，躺在人聲寧寂的臥房, 接過丫鬟們遞上的碗, 霍玥幾口喝盡了湯藥。

這是病的第五日。

也是為求子，重新開始吃藥的第近三百日。

嫁人之後，好像沒有一年斷過吃藥。先是養胎的藥，又是養的藥, 又是保胎的藥, 又是養的藥, 又是求子的藥……本是上得馬挽得弓的康健, 為了“孩子”兩個字，竟要變了個藥罐子。

求子的藥, 在除夕那夜，就停了。

是真的病著。年小産落下的虧空；除夕之前的連月勞累，除夕那夜的驚怒；還有元日的風寒。燒了兩天，退燒到現在還沉重，腦袋裏卻像晃著一塊冰, 時刻清醒——時刻，想著宋檀對口而出的那句：

你又沒有母親！！

“娘子。”衛嬤嬤遞上餞。

霍玥覺不到口中的苦，還是了半塊杏脯放在裏。

“今日二公子的車壞了, 跟出門的人也病了兩個，還有一個吃酒不經心，摔斷了，一時又補不上人。”衛嬤嬤小心說著，“二公子生了氣，沒去懷遠侯府，只人送了禮去，讓說……讓說娘子還病著，他要留在家裏陪一日。”

霍玥沒生氣。

雖然即便病著，這話說出去，也像在咒，宋檀也本沒來“陪”，也沒生氣——至，沒立刻怒。

“他有本事，就說我死了。他守孝，頭幾十日裏，連衙門都不必去。”慢慢地，躺回去。

“娘子啊，這話可不能再說了，這才是真不吉利。”衛嬤嬤嘆著，扶，“二公子的話，也沒想讓娘子知道，不過對別家的借口。雖是二公子有錯在先，可他也沒賠禮，這麽別扭著——僵著——”

“賠禮？”霍玥反問，“就是那別人問的兩句話，送的幾件不值錢的東西？”

“他不來，只作出這些張致，我一個病人，”冷笑，“難道還指我坐起來去討好他、他？”

咳了兩聲，慢聲道：“他自己頭烏，敢說不敢當，連見我都不敢，活該著。”

“我睡了。”閉上眼睛。

衛嬤嬤只得噤聲，拉起一半床帳，丫鬟來守著娘子。

自己出了臥房，來到堂屋，淩霄：“快把這東西也收起來，娘子不想看。”

淩霄忙端起桌上的托盤。

這托盤裏放著四五對小瓷人，衫、作、神各異，但五樣貌相同，是同一對小夫妻的幾種狀：有兩人鬧著別扭，丈夫哄妻子的，有喝杯酒的，還有妻子送丈夫荷包的……一看便知是哄年輕子開心的玩意兒。

這些瓷人，也確實是宋檀一早派人送來，要哄霍玥高興的東西。

但和前兩日一樣，他的賠禮，霍玥看都沒看。

從初二病倒到現在，只有初三那日，看了眼宋檀送來的簪子，餘下的幾日，甚至不許丫鬟把東西遞上來。

沒有回門，也不再掌家。病著，當然也不能再出門去別家吃年酒。家中一切事務，不論大小，一件不再理。有人來找，也見都不見，直接讓攆去前院找宋檀。

宋檀也當然還沒有無恥到，讓病著的、還沒與他和好的妻子掙紮著起來，還和以前一樣，事無巨細，給他打理好所有雜事。

但，沒人在後宅掌著，這才三五日功夫，康國公府已開始起來，今日他連出門都狼狽，只能找借口不去懷遠侯府，免得人家笑話！

午飯宋檀一口沒用。焦躁走累了，用力拍了拍滿桌酒菜早已涼的桌子，他扭頭問人：“娘子那裏怎麽說！還沒有消息？！”

“回二公子……”男仆揭開一角簾子，瑟瑟在門外回，“還、還沒……”

“知道了！”宋檀喝道，“下去！”

男仆瞬時就把腦袋了回去。

瞪了門簾片刻，宋檀發怒，又把桌上杯盤拍得跳，半晌，無奈長嘆，抱著頭坐了下去。

這事，可怎麽了呢……

……

霍玥也在想，該怎麽結束這次爭執，什麽時候結束這次爭執。

雖然幾日不管事了，卻人一直盯著前院的靜。不能不讓人盯著府裏的靜。沒有辦法。這是僅剩的安之。不想去思考宋檀是否已在悔恨，又不能不去想。因為是宋檀的妻子。今後，若還想在康國公府過得和以前一樣自在，只能……靠著宋檀。

忍耐著，霍玥沒有落下眼淚。

躺到天將暗，人拿來嫁妝賬冊，翻看出閣時就頗為厚，這些年用心經營，更顯盈的財富。

是買，還是——

“娘子？”衛嬤嬤輕輕進來，“娘子啊……”低聲說，“二公子又讓人送了許多東西來……”

“送的什麽？”霍玥沒擡頭，“又是那些破爛？”

從前會為宋檀搜羅來的那些小玩意兒歡喜，仔細收在一，當做念想，時時翻看，今後，不會再有。

“那、那倒不是！”衛嬤嬤忙說，“是幾匣首飾。我看了眼，都是娘子日常的樣式。”

“哦？”霍玥擡起了臉。

衛嬤嬤知道這是要看的意思，忙出去人端進來。

三匣首飾，簪、釵、鐲、環、步搖、耳墜、項圈，應有盡有，在燭火下，熠熠閃出金翠珠寶的華。

看著，霍玥點一點，挑出一對合歡花樣的金簪。

“淩霄呢？”問。

衛嬤嬤又忙去了人來。

讓把其他首飾登記了收起來，單拿著那一對合歡金簪，揮退衆人，斜倚床頭，霍玥笑起來，看著淩霄雖然無妝清素，卻依舊明麗不減的容。

“你對二公子——”稍稍地，拖長聲音，“怎麽看？”

娘子這般陣勢，淩霄自是有所猜測，心中忐忑不定。

娘子又第一句話就問得這樣直白，回了神，立刻跪了下去。

“娘子，我……”

“你心裏著二公子，是不是？”微笑著，霍玥輕聲細語，“我知道，我知道你心裏有他。他病了，你比誰都擔心；他有一吩咐，你立刻就搶著去辦；我幾次想讓你做他的人，你都聽著，也是願意的，是不是？”

笑道：“青雀好日子那一個月，你尤其的羨慕，是不是？”

淩霄的臉紅了又白。

“以後你不用羨慕人了。”霍玥聲，“今夜你就戴著這對簪子，去書房給二公子送湯。明日回來，你的新房就鋪好了。”

說著，微微俯，將兩枚金簪在淩霄鬢邊比了比：“果然好看。”

淩霄的臉又開始漲紅。

娘子……都說對了。是，心慕著二公子，也羨慕過青雀……羨慕青雀。

娘子讓給二公子做妾……也一直等著真正能這日……，是願意的。

但，不全是因為慕二公子。

其他不說……做妾比做丫鬟，每月只月錢都能多領兩貫，還時常有許多賞賜，又至有兩個小丫鬟服侍。

娘子若不將們放良，再過兩年，就只能配府裏的男仆小廝——玉鶯姐姐已在新年之前嫁人了，嫁的是府裏大管家的兒子，也是自服侍二公子的小廝，紫薇的親事也定了，只等新上來的丫鬟學好規矩，能服侍娘子，便婚，丈夫也是二公子邊的管事。

若嫁人，丈夫不會比玉鶯姐姐和紫薇更好。那些男仆，大多猥瑣鄙，更比不上二公子俊秀文雅……

“你去不去？”霍玥敲著金簪，不剩太多耐心，“若竟不願意——”

“我去！我去！”淩霄忙忙說，“娘子，我願意，只是，只是我妹妹——”

“你妹妹？”霍玥的聲音立刻冷了下來。

面上的笑容也已瞬間消失無影，豔如桃李的眉眼已冷若寒冰：“這和你妹妹又有什麽關系？難道我擡舉你，還要一并擡舉你妹妹，你才願意？”

“總不會是羨慕青雀，也被帶大了心。讓你做妾，已是恩典，倒還想要更多恩典。”冷笑，“咱們這麽多年的分，我不勉強你。你若不願，府裏還有多願意的人，十五六歲，年輕新鮮，調理出來，還更合適。便真選不出人，不過拿幾百貫錢買一個，還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嗎。”

青雀那樣的禍水難尋，淩霄這般容貌的，雖然也算難得，花上一二千貫，卻不是買不到。

“你可想好了再回話。”

重重咳嗽了一會，霍玥著口，冷冷著：“別自己心裏喜歡著，願意著，將來有一點不好，就全怪在我上，說是我的你！”

說完，把簪子一丟，正砸在淩霄前。

真金落地，金石相撞，“叮叮當當”地響。

“奴婢不敢！”在這悅耳的金聲裏，淩霄慌叩首，“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娘子息怒！奴婢不敢說謊！”

“奴婢願意！”連聲地說，“奴婢願意！奴婢再無所求！奴婢願意！”

……

淩霄止住哭泣，重新梳妝，換過一鮮明服，戴上合歡金簪，去往宋檀書房的時候，霍玥果真在人給布置新房。

“就是青雀原來的屋子，不用重新選了。”道，“家不用換，其他也都按青雀那時的規矩，新被褥新枕帳，再賞錦緞四匹、簪釵四樣。伺候的丫鬟，就也還是那兩個人吧。”

“們也算姐妹，分不比平常，”霍玥笑著說，“想必淩霄也不會介意。”

能這麽幹脆地舍出淩霄，已是出乎衛嬤嬤的意料，哪裏還顧得上勸換所新房——一日裏也來不及。領了話，連忙下去安排。

但新房還沒布置好，宋檀就帶著幾分怒氣沖進了房門：“阿玥！”

“你這是什麽意思！”他藏著心虛，“我——”

“沒什麽意思呀。”床帳裏，霍玥聲音輕，“這幾日二郎送了我許多禮，我便也回送二郎一件。二郎若不願在書房收用，新房即將鋪好，二郎去那和房也好。”

“淩霄呢？”吩咐人，“快去把淩霄接回來，好好地服侍著，送到新房裏去。今兒是的好日子呢。”

這是——宋檀腳步遲疑——前一概揭過，不必再提的意思？

走到床邊，看見霍玥的病容，他心中溫一起，自然又有許多推辭之語，溫言語說過，更加以山盟海誓。

霍玥靠在他懷裏，溫聽著，應著。

等衛嬤嬤來回稟，說淩霄已在新房等著了，便笑推宋檀：“好了，還和我磨蹭什麽？淩霄心裏著二郎呢，早盼著這一天了，你還摔碗、怒傷的心。你快去呀，別人家等急了。”

“你還病著——”

“我病著，才讓服侍你。”這次，霍玥毫不搖，堅決讓他去，“咱們早日有個孩子，我的病，也就好了。”

“二郎，”嘆息地笑，“我知道，你心裏有我，這就夠了。”

帶著一不敢相信，宋檀被衛嬤嬤請到後院。

小丫鬟低頭打簾子。在房門前了，宋檀認出，這就是青雀從前的屋子。

房中布置，也一如青雀在時。

邁房中，在門邊站定，他環視片刻，很快清晰記起了他和青雀的那一夜——那最後一夜——青雀格外順從、……纏綿的那一夜——的每一個細節。

那夜之前，青雀則矣，對他卻總是冷冰冰地，像塊石頭。

那夜之後，青雀就不再是他的人了。

被阿玥送走，早是楚王的孺人，生了……楚王的孩子。

現下在這間屋子裏的新人——

看了眼在床邊，不知是怕還是，滿面通紅的人，宋檀皺了皺眉。

阿玥新給的這個人，實在不如青雀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