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舊人 認清他是否是一個可以依靠的，值……

心思各異的一次筵席, 依然和睦歡慶出了熱鬧。

自己兒的滿月宴，若無人先行生事，青雀自然不會主提起似有如無、不好明說的舊怨。李側妃又絕口不提袁珍珍和在中秋夜說過的話, 全程一口一個“妹妹”, 不論是行令取樂還是同行賞景，都無可挑剔地照顧著青雀，青雀也恭謹以禮回應。

兩人能維持和氣，其餘的人當然更無別話。

一場宴用到申時二刻。酒有了三分，景賞過十分。

大郎不得疲乏, 已在母懷裏睡了。

李側妃和青雀相視幾眼, 終究還是今次滿月宴的主人青雀舉杯，輕聲笑道：“今日蒙各位同來慶賀二姐兒滿月，一日歡愉，不勝欣喜。酒雖未冷, 日已將西。吃過這最後一杯, 咱們來日再同相聚：殿下待咱們的恩德, 總是歲歲相同、日日不斷的。”

“這話, 說得好！”張孺人已有了六七分酒，是席上所有人裏最盡興的, 此時亦舉杯笑道，“不是殿下的恩典，咱們哪裏能有今日一樣一吃酒消閑的日子？我敬江妹妹！”

李側妃、柳瑩等各亦舉杯，六人一齊飲了這最後一杯。

放下酒杯，李側妃就先起了：“二郎的咳嗽還不知好沒好, 妹妹們，我就先走了。”

青雀幾人起送。

張孺人是真有些醉了，被薛娘子從一旁攙著才能站穩。

李側妃一走出門, 薛娘子也忙笑道：“我和喬妹妹先送張姐姐回去，不能送江孺人了。”

“快請。”青雀忙道，“幾位盡興，回去也多歇歇吧。”

薛娘子一笑，同喬娘子帶著張孺人母子也出了鹿鳴館。

柳瑩已牽上青雀的手。

“咱們倆就慢慢地走回去？”笑問，“天還沒黑，正好走一走，散散酒。”

“好啊。”青雀一手握，替整了整鬥篷上的風兒，“我正想問你，新年的節禮都送什麽？”

二人慢慢走著，說些日常事務。先出鹿鳴館的李側妃，已在轎裏通紅了一雙眼睛，只是強忍著沒哭。

直到回到了自己房裏，卸下一防寒的裳，才一同卸下了在人前的面，眼淚斷線走珠一樣，霎時落了滿臉滿襟。

“小姐！”棋聲沒跟著去赴宴，見主人這樣，不免慌了，便問，“今日是誰，竟敢給小姐委屈了？”

“就那幾個人，幾個孺人娘子，誰敢給小姐委屈？”琴音便說，“小姐是，心裏苦啊。”

“咱們小姐堂堂側妃，山東提刑的兒，今日卻要看那江氏的臉，都讓著。”坐到李側妃邊，小心遞上手帕，“那江氏算什麽東西？不過殿下撿回來的丫鬟……說破天去，現在也只是個民出，全家靠著殿下過活，比袁氏還不如呢！”

“是二姐兒滿月宴……”棋聲說著，悄悄出去，人快些打水來。

李側妃邊哭，邊握住了琴音的手。

“我今日，算是真明白了。”雖傷心，說話卻一字比一字清楚，“阿娘為什麽要讓趙嬤嬤問我，我是‘妻’是‘妾’！”

咬著牙：“我是‘妾’，男人不喜歡，不來看我，我雖是側妃，卻連個孺人都比不上！江氏不過仗著殿下疼罷了！”

“小姐，小姐！”李側妃氣得手抖，琴音忙又想出話來寬，“那也不過是這一日罷了。棋聲說得是：畢竟是二姐兒的滿月。來日、來日除夕——除夕可是只有小姐能同殿下宮飲宴，那江氏連大明宮的門都看不見——就是封了孺人，貴妃娘娘都不進去見！”

在一座親王府裏，孺人與側妃之間，究竟有多遠的距離？

在其他王府，或許要持續不斷數年的盛寵，或許要連著來的三四個孩子，或許要十幾年二十幾年的資歷，也或許一直到死，都不到側妃的名位——畢竟，一位親王只許有兩名側妃，卻許有十個孺人。

但，在楚王府——

“以咱們殿下的行事，孺人晉封側妃，也只要幾夜的恩寵，一個孩子的分量。”李側妃低低冷笑，“我就是這麽得封側妃的，我還不知嗎。”

“那……那也還沒有！”琴音便說。

“是還沒有，”李側妃將手帕團，死死攥在掌心，“我不能坐以待斃，等著再有！”

站起，走到妝臺前，看見鏡中哭得狼狽的自己，一瞬就閉上了眼睛：“給我上妝。”

命：“我要試除夕那夜的妝。”

……

永春堂。

一碗醒酒湯後，張孺人越覺心中清明。

“幸好，今日沒說出什麽錯話。”將湯碗遞給侍，笑嘆，“真是……都封孺人一個月了，怎麽我好像今日才明白呢。”

從前，側妃之下便是。柳孺人雖是家小姐、賜秀，卻因無子又年輕，也只能排在後面。袁氏更不必說。

頭腦清明了，卻還疲乏，支撐著坐不起來，薛娘子便忙扶：“姐姐還是躺著吧。”

“哎，躺不住。”張孺人搖頭，扶著的手坐起來，“心裏不靜。”

“姐姐是有過，才心裏不靜。像我們沒有過的，只看封不封孺人，都是獨得殿下恩寵，就靜了。”喬娘子看著，突然說出一句。

薛娘子忙看一眼。

張孺人也看向。

喬娘子就坐去床邊，笑道：“我這話又要被薛姐姐說不中聽了：依我看，一兩個位次，什麽要？不是，將來也是別人。至，雖然和咱們親近得有限，不如瑤堂，卻也從沒過走，又幫過咱們。既然如此，介懷做什麽？得好，咱們也不會吃虧呀。”

薛娘子心裏何嘗不是這樣想，只是不敢和一樣說得這麽痛快。

忙看張孺人的反應。

張孺人低下了頭。

“也是。”笑道，“是我自己左起來，一時沒想開。”

“我睡一會。”躺回去，向，閉上了眼睛。

薛娘子只好替放下床帳，同喬娘子出去。

“我真又說錯話了？”一出房門，喬娘子便忙問。

“倒不是錯。”薛娘子低頭想想，忽然問，“孺人之上，是什麽？”

“是——”

喬娘子好像明白了。

“是側妃。”

“側妃居正五品，月例：錢二十貫，絹八匹，是孺人的兩倍。其餘禮遇差別，也不用我再細講。”

薛娘子悠悠地一嘆：“親王府裏，只許有兩位側妃。若無新人，原本張姐姐，也是能一這側妃的尊位的。”

-

當天真正昏下去的時候，楚王府前殿的筵席，也終于到了尾聲。

主位旁，諸位皇子都已半醉。太子沒親來恭賀，東宮來的是太子的長子，坐在各位親叔叔之末。

“六弟，大年初六就要離京，真是辛苦。”將酒杯抵在桌面上，齊王松松笑道，“不像我們，一群閑人，只能在京裏修修書，算算賬，還來蹭六弟的酒喝。罷，也該走了！不多擾了！”

聖人的諸皇子中，不算太子，只有楚王已得封親王，餘下排行在他之前的齊王、魏王，雖比他年齡更長，齊王又朝更久，都還是只是郡王。

但天家論份，私下也論長。

醉眼過去，楚王扶住桌邊起，淡笑著說出的話，也似乎真是醉了：“二哥四哥真舍不得我，不必喪氣，我明日就去同父皇請旨，今次離京，帶上幾位兄長同去，如何？”

“六弟這就是玩笑了。”魏王也起，笑道，“你難得在京，還是好好陪陪弟妹——”

楚王府哪還有“弟妹”？父皇賜下的“弟妹”，早被六弟殺了，人都爛灰了。

醉了的人，說話不經心也是有的。

他沒為自己的失言特地道歉，只笑道：“是我忘了。六弟，好容易你得了新寵，一個夠不夠服侍你的？哥哥們再送你幾個人怎麽樣？”

“人，我是不缺。”楚王似笑非笑，話中也并不見惱怒，只是玩笑一般，“二哥四哥若缺人了，當年宋氏獻上的十來個丫鬟，還在京郊莊子裏。我讓人送去二哥四哥府上？”

當著這麽多賓客，他自己隨意提起宋氏，一點不介意被人議論，真是讓齊王魏王無話可以再說。

“消不起，消不起！”齊王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這些人，還是得配咱們大周的英雄才使得！”

賓客一時散盡。

最後送走口中不斷罵著齊王魏王的六公主，楚王的眼中已不見分毫醉意。

雖是被灌了幾壺酒，他也本就沒醉。

但，或許是因提到了宋氏，也應是因走過了太多次，他的腳步沒有轉向雲起堂，而是走向了前殿書房，又走了一間室。

這間屋子裏，沒有家，沒有裝飾，連把椅子都無，徒有四壁，還有掛在牆上的一幅畫。

一幅畫像。

一幅十五歲的，年輕子的畫像。

或許稱這子是“”更恰當。穿著淡藕上，淺灰的子。畫師的畫技很好，可以直接看出的都是細布而非綢緞。比更細致靈的，當然是的臉。

還帶著些微稚氣的，神態天真而天然的，笑靨綻放的臉。

那一雙笑著的眼睛，像沙海裏流的甘泉，又似點綴在天空的明星。

看到這雙眼睛，這副容，楚王就會想起初見。

被祖父祖母帶進來，兩手攥了邊，步伐也慢，顯然是張的，卻毫不躲避地擡著臉，雙眼直直地看著他，像是要在這第一面就徹底認清，的祖父祖母究竟要將托付給誰。

——認清他是否是一個可以依靠的，值得托付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