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大家一起加把勁,趕在下雨前把房子搭起來!”
顧知行正伏案翻閱沈今棠之前做的筆記,窗外的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皺了皺眉,起推開木窗,冷風裹脅著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讓他不打了個寒。
城西隔離區里,一片混。
一群衫單薄的百姓正艱難地扶著斷裂的梁木。
前夜的狂風肆,掀翻了幾間本就搖搖墜的草屋,此刻烏云頂,厚重的云層仿佛隨時都會傾瀉出一場大雨。
顧知行心頭一,那些咬牙扛著木料的,大多是頭發花白的老人和瘦弱的婦人,他們蠟黃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那是疫病的痕跡。
他推開門,正要大步走出去幫忙,卻被侍從慌張地攔住了。
“世子爺別靠近!”侍從的聲音里帶著一抖,勸解道:“那些人上都帶著病氣……”
病氣?
顧知行看了看他們,又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修長干凈的手,握過筆,拿過劍,卻從未做過一點兒活。
此刻,他的手微微發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心的糾結。
遠,孩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地傳來,像鈍刀般一下一下地割著他的耳。
“哐當——”
一聲巨響,刺破了顧知行的思緒。
一位老丈踉蹌著摔倒在泥地里,沉重的木梁住了他的。
人群瞬間慌起來,圍了上去,卻沒人有力氣抬起那木頭。
老丈的聲在風雨來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顧知行的眉頭皺在一起,他能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一種強烈的沖在他心中蔓延。
顧知行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時在《尚書》中讀過的一句話:“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那時,太傅捋著胡子,耐心地解釋道:“百姓是國家的基,萬民供養者,當以萬民為念。”
彼時的他,只是懵懂地點頭,卻從未真正理解這句話的分量。
此刻,他的指尖微微發。
這些年來,他錦玉食,出皆華蓋,卻從未都沒有想過這句話的深意。
直到現在,看著老人枯瘦的手腕在泥水中掙扎,看著周圍百姓絕的眼神,他才突然意識到,原來那些供奉給王侯將相的綾羅綢緞、珍饈味,都是這些糙的手一點一點掙出來的。
他猛地拽下掛在屏風上的布外袍,推開侍從就往那邊跑:“別跟過來。”
“世子!”侍從的驚呼聲被他遠遠甩在后。
顧知行沖進雨幕,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的脖頸灌進領,昂貴的錦靴陷進泥濘,他卻渾然不覺。
當他的手掌上的木梁時,木刺扎進皮的疼痛讓他瞬間清醒。
這不是施舍,是償還。
他跪在泥濘中,肩膀抵住的木頭,大聲喊道:“數三下,一起用力!”
周圍的人都愣住了。
那個總是遠遠站在廊下,高高在上的年輕世子,此刻袖口沾滿泥漿,發冠歪斜地卡在散落的發間。
他現在是在幫他們。
“三、二、一——起!”
隨著他嘶啞的喊聲,周圍陸續出更多的手。
有婦人皸裂的手指,有年磨出泡的掌心,還有老人抖的胳膊。
當木梁終于被掀開時,顧知行跪在泥水里,小心翼翼地扶起老丈。
他這才發現,老丈那件破舊的棉下,肋骨分明,瘦得讓人心。
老丈渾濁的眼里含著淚,卻不敢他那繡著暗紋的袖,里喃喃道:“貴人……臟……”
顧知行一把攥住老人想要回的手,這才發現,這雙勞作了一生的手,糙得像塊老樹皮,滿是裂痕和老繭。
雨水順著他的下頜落,混著眼角的熱意,砸在兩人握的手上。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泥濘的土地上,如同他此刻擂鼓般跳的心臟聲。
“世子殿下,喝口水吧。”
在他出神的時候,有人遞來一只豁口的陶碗,里面晃著有些渾濁的水。
這已經是這里能找到的最干凈的水了。
顧知行接過碗,眼神有些復雜,但他在眾人驚詫的目中,仰頭一飲而盡。
冰冷的雨水和渾濁的水混合在一起,順著他的嚨下,卻讓他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清醒。
“繼續干活。”
他把碗塞回呆住的小手里,轉走向堆積如山的茅草堆。
這一次,他不會再惶恐地退避。
當渾的顧知行扛起第一捆茅草時,沉默的人群仿佛被注了生氣。
有人開始指揮:“東邊再來兩個人遞草簾!”
“屋頂的缺口先補上!”
此起彼伏的喊聲里,顧知行在搖晃的梯子上抹了把臉。
雨水沖淡了掌心的跡,卻沖不散腔里翻涌的熱意。
原來,活著的覺,不是錦玉食的長公主府,不是貪圖樂的各種玩,而是此刻肩上沉甸甸的茅草,是四面八方來的、長滿繭子的手。
當最后一片茅草嚴實的時候,雷聲正好滾過天際。
顧知行站在屋檐下,著在一起避雨的百姓。
不知何時起,那些曾讓他心驚的咳嗽聲,已悄然變了此起彼伏的笑談聲。
的袍在背上,寒意骨,可他卻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清醒地活過。
接下來的十多天里,顧知行的生活悄然添了一抹新。
除了照顧沈今棠、讀書,他多了份新任務——和這里的疫民聊天、干活。
他喜歡聽他們說些家長里短,聽老張頭絮叨他年輕時走南闖北的見聞,聽李大娘抱怨自家養的總往隔壁跑,聽幾個半大的孩子圍著他,嘰嘰喳喳地問京城是什麼模樣。
漸漸地,他們不再戰戰兢兢地稱他“世子爺”,而是親昵地喚他“顧公子”,甚至有人塞給他一把自家曬的柿餅,小聲說:“公子讀書辛苦,墊墊肚子。”
顧知行著那塊甜的柿餅,心里涌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
更令人欣喜的是,沈今棠的燒終于退了。
大夫診脈后,捋著胡子笑道:“脈象平穩,再養幾日便大好了。”
顧知行懸了許久的心終于稍稍放下。
更值得慶幸的是,城西的疫病也逐漸得到控制,因為染病而死去的人越來越,連帶著眾人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生氣。
然而,春闈的日子悄然而至,從京都來了十二封信,每一封都在催促著顧知行踏上歸程。
他站在沈今棠的床前,凝視著仍有些蒼白的臉,心中滿是不舍。
這些日子,他日日夜夜守在邊,看著一點點好轉,卻終究不能親眼看著徹底康復。
他輕輕握住的手,那雙手雖然依舊瘦弱,卻著一溫暖。
他低聲道:“對不起,我得走了。”
的手指微微了,像是在回應,卻仍未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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