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演播廳的時候，霍應瓷整個人看上去都很狼狽。

被冷汗洇的襯衫，略顯蒼白的，還有頹喪到了極致的神，無一不在告訴所有人，他現在狀態很不好。

李峰最先注意到他，穿過人流走過來：“小霍，你怎麼了？”

“可能最近神力有點大吧。”霍應瓷扯出個笑，坦然地說，“好久沒有聊起這件事了。”

“那次確實……別說你了，我當時只是在迫降地看飛機降落，現在想起來都心有余悸，如果速度再快一點，那架330的機可就要斷裂了。”

李峰平鋪直敘地談論起那場事故，這讓霍應瓷覺得有些不滿，他甚至有一種開口打斷對方的沖。

“峰哥，陳年舊事，就別提了。”

李峰識趣地噤了聲，視線順著他肩上的四道杠落到下方：“你的手怎麼了？”

手心方才被煙頭燙得起了個泡，回來的路上他自己破了，現在傷口里流出某種，有些黏膩。

他下意識把手背在后，回答道：“沒什麼，煙的時候不小心燙了一下。”

既然本人都說沒什麼事，李峰也不好再追問下去，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剛導演跟我說了，讓我跟你道個歉。”

“嗯。”

“錄完了，上小程一起去吃一頓？”

縱然心是極度抗拒的，但霍應瓷實在不想讓人看出他的異樣，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飯桌上，程皓和李峰都是自來的人，今天兩人雖然是第一次見，卻意外的很合拍，聊得特別起勁。

霍應瓷沒什麼胃口，也沒心聊天，就只是放空地聽著他們聊，偶爾回個音節證明一下自己的存在。

“小程，來一杯？”李峰作勢要倒酒。

“不了不了，峰哥。”程皓把酒杯挪開，拒絕道，“我前段時間闌尾炎做了手，現在在忌口呢。”

他這麼一說，李峰干脆收起了酒：“那你可得注意啊，可別以為自己年輕不當回事，我以前就是這樣。”

“哪樣啊？”

“瞎胡鬧唄，以為自己可厲害了。”

程皓呵呵地笑起來。

李峰看了一眼霍應瓷：“說到這事兒，我還得謝你霍神呢。”

突然被到的人頓了一下，接著緩緩抬起頭。

“什麼啊？”有關霍應瓷的一切，程皓都很好奇。

李峰解釋：“幾年前，我為了盡快放機長不要命地工作，有一次生病了也打算堅持飛，被小霍攔了下來，他替我飛了。現在想想幸好沒飛，否則要是出了什麼意外，真的不堪設想。”

他語氣很認真，霍應瓷聽完勾了勾角：“這麼客氣干嘛，小事兒。”

“你小子，就是因為那次我沒飛，所以你比我先放了機長。”李峰開了個玩笑，“要不是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還以為你是故意的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現在回想起來，霍應瓷忽然覺得，當時的時間點確實太曖昧了。

正是因為那次沒飛，李峰明明比他大五六歲，卻比他晚了兩年才當上四道杠的機長。

要是隨便換個人，不是李峰，他恐怕已經背上了算計的名聲了。

世界上真正對他好的人其實不多，是想到這些，他就覺得很。

“峰哥。”霍應瓷舉起手邊的水杯，低杯沿，“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

吃完飯，他們各自開車回去。

坐進車里之后，霍應瓷忽然覺得自己被一無聲的恐懼包圍起來。

他僵地抬起手，懸在半空，最后落在檔把上。

冰涼的從掌心傳來，他用了幾秒鐘的時間才反應過來，這不是飛機的縱桿。

他盯著自己還在微微發抖的手，不扯出一個苦笑。

這雙曾經駕駛著幾百噸重的金屬安全迫降，曾經堅定如磐石的手，卻在此刻背叛了他。

霍應瓷靠在椅背上，抬手捂住臉，不知怎麼的，郁綏青的臉就突然在眼前一閃而過。

心升起一種急切地想要見到的沖。

手機連接了車里的藍牙，他單手縱著汽車的顯示屏，給郁綏青打去了一個電話。

在撥打這通電話的過程里，霍應瓷異常張，甚至一度在心里祈禱著，祈禱一定要接。

可惜一陣忙音過后，通話結束，郁綏青沒有接電話。

他不甘心，又重復這個作，打過去兩個、三個……

但不論幾個，結果都是如此。

郁綏青一直沒接電話。

新州幅員遼闊，地廣人稀，現在天氣又寒冷。

他腦子里忽然又出現了其他的想法——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道路的盡頭突然在眼前被拉得很遠，霍應瓷等不及了，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啟了汽車。

各種各樣的記憶裹挾著緒向他涌來，他一直試圖把自己從旋渦中拉回現實，卻始終沒有做到。

車子疾馳在公路上，霍應瓷眼前突然出現那天事故發生后，剛開完新聞發布會的畫面。

初步的事故報告和飛行記錄在當天就已經有了結果，被傳到了他的手機里。

職業本能促使霍應瓷翻開它，開始逐行檢查。數字和圖表不會說謊，事實證明他的每一個作都在標準范圍，甚至比模擬訓練中表現得還要好。

襟翼15度，空速185節，下降速率每分鐘750英尺。

……

當時他已經做了所有正確的事，可為什麼還是改變不了悲劇的發生？

紅燈。霍應瓷停下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方向盤。

他覺到視線邊緣開始出現黑點，呼吸變得急促。醫學上這過度換氣，他知道，也知道自己現在百分之百是危險駕駛，但卻并不能阻止一切發生。

最后黑賓利開進瀾悅府的時候，車差點直直地撞上雕花鐵門。

霍應瓷幾乎是跌出車門的，雙得像棉花。

他憑借著記憶輸下碼，打開家門，客廳是黑的，沒有燈，沒有暖氣。

“青青！”他對著空曠的房子喊了好幾遍，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芋圓聽到靜之后跑了過來，在他的邊蹭來蹭去。

霍應瓷終于反應過來，郁綏青不在這里，在新州。

燈還是沒有被打開，他彎下腰把芋圓抱了起來，在黑暗里扶著欄桿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