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場時聊了會兒天,錄制不知不覺已經開始,工作人員指引他們依次從后臺走到錄影棚。
霍應瓷沒想到這個采訪的錄制這麼專業,臺下甚至還有不觀眾。
到場的人里有很多年輕生,他場時,下面的觀眾席突然發了出一陣激烈的尖聲。
霍應瓷沒有應對這種況的經驗,對著觀眾們揮了揮手,結果回應他的卻是更加熱切的吶喊。
“看來大家都很喜歡霍機長啊。”主持人出來打圓場,對他們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演播廳吊頂的環形燈將霍應瓷籠罩在冷白線下,在回答問題時,他極度專業,冷峻的臉上只剩下一不茍的神。
“剛剛霍機長以及咱們的同事都有提到‘模擬艙’這個概念,那我想幫觀眾們問一下,‘模擬艙訓練’到底有多重要?”
思忖片刻,霍應瓷回答:“開模擬艙是一個人為飛行員的必經之路。它能讓飛行員更快地認識和悉飛機,也能模擬很多在真實的航行過程中潛在的突發狀況。就像一名醫生要經過千上萬次練習才能上手臺一樣,飛行員練習模擬艙也是一樣的道理。”
主持人捕捉到他話中的關鍵詞,追問道:“所以你們平時會利用模擬艙來訓練危險狀況發生時的況,對嗎?”
霍應瓷輕輕皺了下眉:“可以這麼說。”
“想必大家都知道,咱們霍機長之所以這麼歡迎,不是因為他長得帥,更是因為三年前那場驚心魄的草地迫降。”主持人問,“請問您在訓練中有練習過這種況嗎?”
提詞上的標突然卡住,聽見這個問題,霍應瓷無意識地挲著手里拿的麥克風。
節目組給的臺本里本沒有這個環節。
可錄制還在繼續,他只好著頭皮回答道:“沒有。”
“那您可以和我們聊聊嗎?三年前的經歷。”主持人的問題窮追不舍,“您是為什麼會選擇在草地迫降的呢?這場迫降在中國航空史上可以說是震古爍今了,但是我們還從來沒有聽過您的心路歷程。”
霍應瓷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穩:“當時飛機在9200米的高空遭遇雙發失效,已經撐不到回燕城機場降落了,所以我別無選擇。”
要麼賭一把,要麼就帶著所有人一起去死。
聽見他愿意回答,節目組也覺得自己賭對了,于是又問:“那您是如何在視線阻的況下選中那片草地的呢?”
國外專業的團隊曾經為這場迫降拍攝過一部紀錄片,到現場考察時,航空專家們見到那片草地后都覺得不可思議。
——即使是在燕城機場最長的跑道上,都沒有哪位機長有把握能帶著一架雙發失效的空客A330安全降落,更何況是在一塊長度未知的草地上。
霍應瓷一僵:“是那片草地選中了我。還是那句話,在突如其來的危機面前,我別無選擇。”
迫降那天的場景在眼前漸漸清晰,客艙的哭泣聲,中斷的通訊設備,萬米高空的狂風,差點就要撞上的那堵墻……
他一點一點地回想著,最后思緒被主持人打斷。
“您真是一名傳奇的英雄啊……”主持人例行公事地夸獎道,“從您的回答中我們也能聽出來,這真的是世界上最極限的況之一了。在這樣的況下,最后只有一名旅客遇難,已經是非常厲害了。”
冷汗順著脊柱流下來,霍應瓷不知不覺已經把指甲掐進掌心,強迫自己控制住緒。
“關于那場迫降,事故報告中也寫了,唯一的一名遇難者是由于安全帶沒系,在飛機劇烈顛簸的時候摔出去撞到頭造了腦出窒息死亡。”
主持人的聲音清晰地在整個演播廳里回。
“網友們都說,這種不珍惜自己生命的況沒什麼可同的,而霍機長您的作實際上其實已經無可挑剔了。對于這一說法,您本人怎麼看?”
麥克風被重重地砸在亞克力茶幾上,演播廳里布置的一切溫馨場面如今都化為泡影。
霍應瓷徹底忍不下去了,轉頭面向攝制組的導演,語氣里的溫度降到冰點:“我記得采訪的提綱上好像沒有這些問題吧?”
錄制被迫停止。
李峰正在和公司領導匯報相關況,程皓和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們一起安起現場的觀眾。
霍應瓷已經無法在這里繼續待下去,直接離開了演播廳。
他轉進了消防通道,墻壁上的應急燈管正滋啦作響。
后背直直地撞在防火門上,他從口袋里出煙盒,這才發現手抖得很厲害。
親生弟弟去世的那瞬間,自己邊不止一個同事曾經親眼見證。
迫降剛發生后不久,霍應瓷常常在不經意間聽見同事們聊起那時的慘狀,談論霍應安是如何從座位上飛出去,接著頭撞到客艙和駕駛室之間那道門。
他們分析他是先撞暈了,然后被自己的舌頭阻塞住氣道,最后才因為救援不及時導致腦死亡。
霍應安的死亡就這樣變了一個案例,變了一串數據,變了勸導人們要珍自己生命的警醒。
但很有人知道他和霍應安的關系,因此也無從得知他在聽見這些之后的痛苦。
……
想起這些,霍應瓷吸了一口煙,卻很快又把煙放下,目視著煙灰簌簌地落在锃亮的皮鞋上。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是李峰打來的。
“峰哥。”
“小霍,你沒事吧?”李峰的聲音很著急。
霍應瓷嘆了口氣:“沒事。”
“我剛剛請示了領導,也和節目組協商好了,今天的錄制就到這里結束,最后那些在臺本范圍外的問題不會播出。”
霍應瓷把還剩一半的煙在手心里按滅,煙灼傷皮時傳來痛,這種覺居然意外的能讓人到舒服。
他聽見自己聲線暗啞:“謝謝你了,峰哥。”
“你在哪兒呢?節目組的人剛剛說要把臺本收回去。”
“我煙,一會兒就來。”霍應瓷如實回答,“臺本被我放包里了,你幫我一下。”
“行,你早點回來。”
電話掛斷,一切重歸寂靜。
霍應瓷在黑暗中把被扯松的領帶重新系好,推開金屬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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