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小到五六歲，就要廠做工，比例竟高達三！

工的工資，僅為人的五分之一！

工作之繁重，足以摧殘他們尚未發育完全的心。

這哪里是招工？

這分明是在飲鴆止，是在吸食大明未來的骨髓！

云逍原以為，昆山那片欣欣向榮的景象，那些作坊中熱火朝天的生產，便是大明日不落的雛形。

卻未曾料到，在這鮮亮麗的表象之下，竟還藏著如此殘酷的剝削與榨。

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英吉利的日不落帝國，以及法藍西等西方列強，在工業革命之初，也是建立在無數汗乃至白骨的基礎上，才取得了輝煌的就。

“為了應付巡視？”

云逍緩緩咀嚼著這句話，眼中陡然閃過一凌厲的寒芒。

他緩緩站起，走到那低矮的柴門前，著門外那片被工廠煙囪的黑煙，與夕余暉織涂抹的天空。

他本以為，自己最大的敵人，是那些盤錯節的士紳門閥，是那些冥頑不靈的守舊僚，是來自草原的鐵騎，是汪洋上的紅番。

但今日，他發現了一個更為致命的敵人。

那就是在資本原始積累過程中，那赤的、毫無人的貪婪與短視。

若任由這種狀況蔓延下去。

即便大明擁有了最強大的艦隊，最盈的國庫，那也不過是建立在無數白骨之上，與百姓沒有任何干系的繁榮。

這樣的“盛世”，絕不是他想要的。

關猛嘆道：“老頭子時常對小月說，要記得國師的好，要不是國師，這丫頭現在多半也去廠子里做工了。”

云逍的聲音平靜道：“工的事，我管了。”

關猛一拍大，“我就知道，國師絕不會坐視不管。”

云逍向關小月問道：“小月，你方才說，像你這般年紀便廠做工的孩子，為數不，且境遇大多相似？”

關小月用力點頭，聲音因激而略帶沙啞：“是啊！浦東這一片兒，好多人家都是如此，多數廠子喜歡招工和工，因為給的工錢，并且工安監也管不到這些。”

“工安監？”

云逍皺了一下眉頭。

很顯然，工廠鉆了律法的空子。

同時上海縣新立的工安監，也并沒有履行到職責。

云逍開口道：“我想親眼去看看，親耳去聽聽。小月，你可愿做個向導，帶我去幾戶與你家境況相仿的人家走走？”

“當然愿意！”

關小月起小脯，眼睛亮了起來。

關猛聲道：“我替那些苦命的娃兒們，給國師磕頭了！”

說著便要拜下去。

云逍扶住關猛，正道：“老爺子，這些孩子，亦是大明的未來。他們的苦，我若視而不見，與禽何異？！”

他頓了頓，語氣森寒道：“更何況，有些人賤，需要不斷敲打才長記。”

安了關猛幾句，云逍便在關小月的引領下離開。

“道士哥哥，這邊走。”

關小月帶著云逍來到一戶門扉已然朽爛的人家。

還未進門，關小月神便有些黯然。

屋里一個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婦人，正坐在床沿。

在邊則臥著一個男孩。

男孩比關小月還要小上一些，此時呼吸微弱，口劇烈地起伏著，顯然是病得不輕。

“狗蛋兒，我帶了位道長來看看狗蛋兒。”

關小月怯生生地開口。

那婦人聞聲，緩緩抬起頭，眼中布滿了。

見到關小月后的云逍，先是一愣，隨即掙扎著便要下地。

“莫。”云逍一步上前，按住的肩膀，“貧道略通醫理，且讓貧道看看孩子。”

他走到床邊，仔細察看了狗蛋兒的臉、舌苔，又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手滾燙。

越是診斷，云逍的眉頭便鎖得越。

半晌，他才沉聲道：“傷了肺腑，若再不及時救治，恐怕兇多吉。”

狗蛋兒娘聞言，瞬間涌出兩行渾濁的淚水，泣聲道：“道長，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狗蛋兒吧！他爹死得早，我就只有這麼一個指了啊！”

云逍連忙將扶起：“快快請起，貧道定當盡力。只是這病不除，即便此次僥幸救回，日后也難免復發。你們為何要讓如此小的孩子，去那等污濁之地做工？”

“道長啊，您有所不知啊！”

“若不是實在活不下去了，哪個當娘的，舍得讓自己的心頭去那份罪？”

“他爹死得早，我們累死累活，也就能勉強糊口。”

“后來聽人說，浦東這邊開了不廠子，招人做工，能掙錢。我便帶著狗蛋兒，還有他姐姐，一路到了這里。”

婦人說到此，聲音已是泣不聲，卻又強忍著，繼續道：“就說那紡紗廠吧，道長您是沒親眼見過，那里面黑黢黢的！

“夏天的時候，直做足足七八個時辰，都站腫了，才給一丁點兒工錢，廠房里熱得跟蒸籠似的，汗出得跟水淌一樣，到了冬天，四面風，又沒個火盆！”

“狗蛋兒就是在那種地方，天天對著那些塵，熬壞了子！”

云逍靜靜地聽著，心中的怒火升騰。

這就是霓虹燈下的淚嗎？

工業發展初期的資本積累過程，竟是如此殘酷。

以犧牲無數家庭的幸福，以榨最底層民眾的汗為代價，堆砌起數人的富貴？

想到這里，云逍搖頭苦笑。

始作俑者，就是自己啊！

云逍從懷中取出一小錠銀子，塞到婦人手中：“大姐，這些銀子，你先拿著給孩子抓藥調理。切記，這幾日莫要再讓他去廠里了。他的病，需好生靜養。”

“道長，這如何使得？”

“拿著。”

云逍語氣不容置疑。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就是這家！

“東家說了，這幾日圣駕已經到了上海縣，上面三令五申，不許出半點紕！”

“你們廠里那些個不中用的病秧子，該打發的就打發了，莫要到時候沖撞了貴人，惹上麻煩，非了你的皮！”

話音未落，一個態臃腫的中年男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