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178章 天下為公

  面對倭人，李謹行覺得沒有寒暄、試探、乃至於尊重的必要，開門見山，直接將諸般條件落實，畢竟不能聽信金仁問一家之言，金仁問再是背景深厚，說到底也是一個「掮客」，首重自之利益，水師之行不能由金仁問來決定。

  部足利似乎對這般單刀直的談判方式略有不適，愣忡一下，趕將之前談妥的條件複述一遍。

  他剛剛說完，一旁的部麿便直腰桿，略顯興道：「但現在，咱們有了一個更為宏大之計劃，帶給諸位乃至於大唐的利益也更為龐大，卻不知各位是否有權力做出決定？」

  金仁問與李謹行、李義府互視一眼，道：「說說看。」

  部麿道：「若是按照原先之計劃，大唐所得不過是伊予島之租借而已，可若是改變計劃，則倭國諸島之地，大唐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

  聽完部麿的計劃，李謹行、李義府乃至於金仁問都被震驚得一塌糊塗。

  殺倭王、立傀儡、部氏遷徙江戶川……

  若說之前大唐藉助蝦夷人之手迫倭國租借港口、礦山之時還有一些底線，那麼按照部麿之計劃，則大唐何以對倭國合理合法的予取予求。  ʂƮօ.ƈօʍ更新最快，彩不停

  區區倭國自然難擋大唐之兵鋒，想要覆滅倭國不費吹灰之力，之所以要藉助蝦夷人之手獲取利益，則是因為大唐不願背負一個滅國之惡名。與突厥、吐谷渾、薛延陀、高句麗等國不同，倭國從始至終臣服於大唐，若是連自己的藩屬國都要滅掉，舉世之間如何評論大唐之貪婪、不義？

  即便扶持蘇我氏繼承倭王之位，大唐還是保留底線，不願對倭國迫太深，蘇我氏也要保留一些名譽給所有倭人一個代。;

  但部氏不在乎名聲，不在乎是否遭倭人千夫所指，因為他們心心念念加大唐、為唐人。

  如此，本不在乎什麼底線。

  李義府呼吸有些重，道：「茲事大，吾等需要商議一番，再給部氏一個答覆。」

  沒怎麼說話的部足利點點頭：「自是應當，不過還請貴軍馬上出手驅逐扶餘盛，到時候咱們先行簽署伊予島之租借，其餘之事可從長計議。」

  「好！」

  李義府痛快答應下來。

  ……

  傍晚時分，三人回到戰艦上，商議此事。

  李義府道：「我馬上乘船回去華亭鎮面見大都督，商議此事是否可行。」

  從長計議？不存在！;

  他只爭朝夕！

  李謹行提醒道：「要派人給武娘子送信，徵詢武娘子之意見。」

  他也好，李義府也罷，名義上歸屬於水師，實則算是武娘子的「私人」，所以關於部氏刺殺倭王、復立傀儡之事並非請示朝廷，而是請示武娘子。

  只要武娘子想干，他們兩個就敢豁出命承擔一切風險將這件事干到底。

  李義府點頭：「正該如此。」

  相比於李謹行這個「私人」，他則更像是武娘子的「僕人」，仕途之上因為遭房俊之打，朝野上下只要是不願得罪房俊之人都不會對他另眼相看，他的前途只能寄託於武娘上，現如今武娘就是他的「天」，他要像忠犬一樣維護武娘的利益。

  金仁問笑道：「部氏當真是有魄力啊，居然膽敢如此做派，連為倭人最後的底線都能突破，怕是以後的史書之上免不了口誅筆伐、臭萬年。」;

  李義府不以為然：「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此千古不易之至理也，想要有大收穫，自然要有大風險。但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假若他日部氏當真為倭國第一世家，始終把持倭國之權勢，又有誰會去罵他呢？甚至於百年、千年之後，倭人後代對部氏激不盡視其為倭國之功臣也說不定。」

  金仁問默然不語。

  今日之倭國，豈不正是昨日之新羅？

  金氏王族迫不得已的況之下附於大唐，不惜斷絕國祚傳承也要保護本族脈，由此遭諸多新羅學者之斥責、辱罵。可若干年後，新羅在大唐治理之下足食、生活優渥，又有誰記得金氏王族卑躬屈膝、賣國求存？

  怕是都將對金氏王族歌功頌德……

  李謹行道：「先將伊予島之事解決，之後再聽從武娘子之指示商討部氏之計劃。」;

  「好。」

  翌日，千餘裝備良的唐軍在港口登陸，向著松山城附近的山麓之中進發，去剿滅盤踞附近的百濟人。

  沿途所至，附近的倭人紛紛站在路邊大聲歡呼、簞食壺漿，歡迎唐軍「仗義出手」。實在是百濟人過於兇殘，不僅燒殺擄掠將倭人百姓的吃食搶奪一空，更肆無忌憚的抓捕俘虜倭人青壯，將其販賣至本島之上唐人開設的礦山、作坊，著實苦不堪言。

  盤踞於山中的扶餘盛率領麾下海寇與唐軍發幾次激烈「戰鬥」之後，便迅速銷聲匿跡，松山城「匪患」為之一空……

  另一邊，李義府則跟隨戰艦返回華亭鎮，而後溯江而上進運河抵達，求見武娘。

  *****

  「東大唐商號」總部臨街而設，與波浪翻湧的水隔街相，河中舟楫如雲、往來穿梭，街上車馬轔轔、絡繹不絕。;

  後宅正堂之裝飾奢華、檀香陣陣，武娘一襲淡紅襦、滿頭珠翠，坐在椅中背脊拔、儀態萬方，秀如畫的面容染著淡妝，眉如翠羽、若染朱，明艷端莊。

  面對如此天香國，李義府彎腰躬，連頭都不敢抬。

  良久，蓋碗一聲輕響，武娘的聲音在堂中響起：「你與李謹行對此事如何看法？」

  李義府恭聲道：「吾等皆認為可行。」

  「嗯。」

  武娘不置可否，淡然道：「說說看。」

  「喏。」

  李義府直了直腰，道：「倭國雖然深大唐之兵威所迫，蘇我氏也在大唐扶持之下才能登上倭王之位，但這些倭人尚存一底線，那便是哪怕僅只是名義上也要保存倭國政權之完整，以待來日。今日大唐強盛，倭人卑躬屈膝，可若大唐實力衰減，倭人必然捲土重來，對於大唐之威脅實則並未徹底剪除。」;

  武娘不說話，端著茶盞湊到紅邊輕輕呷了一口，靜靜聽著。

  「如今部氏主提及配合大唐消除倭王之位，實乃天賜良機，既能斷絕倭王之傳承、滅除倭國之嗣，又能給予大唐更多的利益，還無需遭輿論之反噬，實是一舉多得。」

  武娘又「嗯」了一聲，似乎陷思考，堂中有些沉寂。

  李義府著咽了口唾沫，有些張。

  他自詡才華能力出眾不亞於朝中那些所謂的青年俊彥、中流砥柱，也有信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不知為何在這個氣秀的子面前時常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他想不通，一個本並無職、實權的弱子，何以有如此強大之氣場？

  良久，武娘的嗓音響起：「即便如此，部氏也難逃『倭』之命，既然部氏是『倭』則必然是指出賣倭國之利益，而大唐便是竊取這份利益的賊子……將來總會有人不認帳，而將罪責歸於部氏一。」;

  即便兩國之間簽署了協約，過後也可以「部氏賣國」來抵制這份協約，事實上必然如此，倭人又不是死了，其他倭國世家眼睜睜看著部氏通過賣國來攫取利益，豈能不眼饞？

  你部氏憑什麼將所有倭人的利益都賣了？

  所以此舉看似名正言順，是倭人世家自己的請求，但與大唐派兵直接覆滅倭國並無實質之區別。

  況且此事公布開來，定然招致朝堂之上那些君子之詆毀、反對……

  詬病太多，患不小。

  李義府愣忡一下，有些頹喪：「是在下疏於考慮、思慮不周。」

  本以為十全十之計劃，但經由武娘這麼一分析，才發現，同時也對武娘周的心思、嚴謹的思慮表示敬佩。

  武娘笑了笑，絕容帶著淺淡微笑：「倒也不必沮喪，這件事雖然有著嚴重，但只需堵上，依舊不失為一個絕妙的主意。」;

  李義府忙問道：「如何堵住？」

  武娘笑道：「這件事最大的問題便在於其他倭國世家大可以不承認部氏之決定，將部氏歸於『倭』之類，進而導致此事既不合、亦不不理、更不合法，因為部氏代替不了倭王，更代替不了倭國……可若是由所有倭人來決定自命運之抉擇呢？」

  「呃……」

  李義府愣在那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由倭人決定自命運之抉擇？

  部氏固然代替不了倭國，倭人就能代替了？

  倭國是倭王之倭國，亦是倭國世家之倭國，何時了全倭人之倭國？

  頓了一頓，他反應過來，試探著問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

  武娘微微頷首，語音：「政權非一人之政權，而是天下人之政權……天下為公也。」

  這話當然屬於至高無上之理想，當下絕無可能實現。

  但只要有這麼樣一句口號就行了，給予倭人一個「自主選擇命運的權力」，試問在倭國與大唐之中擇選其一，那些個愚昧的倭人會如何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