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蘭亭畢竟是有經驗的人，盡管張卿不承認，他大概也能看個分明。

朋友什麼朋友，都是意暗生將未時的幌子罷了。

他第一反應是想戲謔打趣，可看著張知序頭上的玉冠，謝蘭亭突然遲疑了：“你……可擺平宮里那位了？”

張知序步子一頓。

早在他高中探花那一年，新帝就有賜婚之意，還是張家族老聯名上書，言明張知序自小皈依、需得弱冠之后再還俗的況，新帝才勉強按下了圣旨。

按下歸按下，卻也是沒放棄的，這些年但凡張家有給他說親的風聲，宮里都會來人敲打。

他像一塊被給了定金的，仍舊被擺在攤上，沒人能買走，卻也等不來個痛快。

四周的一切都突然被放大，耳邊煙火聲炸響，風也吹得檐下的燈嘩啦晃。

他恍然像是有了五，飄飛的魂魄終于落回這滿是枷鎖的里，那些快被他忘的窒息和力一層一層地卷回來，連呼吸都變得沉重。

張家二公子是家族的希，是圣人青睞的探花，是被提著線固著要一步一步往前走的人。

他沒有自由，自然也不配有自己的念想，在陳寶香上所會到的快樂和滿足不過是上天給的憐憫，眨眼就會全部都收回去。

現在該做的事是撮合徐不然和陳寶香，完自己的諾言，然后回到自己原來的計劃里，繼續為張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理智告訴他是該這麼做的。

但是——

張知序側眸，看向遠庭院里的那個人。

吃了一口含笑喂來的，滿足地瞇起眼，又被旁邊打碎的碗驚得哎喲一聲，滿臉心疼地掏出算盤念叨那碗值多錢。

歡喜、惆悵、興、痛苦。

陳寶香鮮活得像一個他從未做過的夢，將他目之所及的黑白天地一點點染上彩。

他過的，嘗過了活著的滋味。

再驟然讓他回到無波無瀾的地獄里，又怎麼能甘心。

謝蘭亭看著他的神，有些不忍心，絮絮叨叨地開始勸解他想開點。

正說著呢，卻突然聽見張知序說了一句：“不試試，怎麼知道擺不平呢。”

輕飄飄的語氣，帶著些他從未在他里聽見過的叛逆。

他嚇了一跳：“你別胡來啊，那事圣人都開口了——”

“開了口，卻也沒落明旨。”他回過頭來看他，“你又如何能斷定其中不會再起變故？”

謝蘭亭愕然。

眼前這個自己認識了十幾年的朋友，上忽然就冒出一種他沒見過的東西，像死灰里迎著雨重燃的火焰，又像停滯在池中許久、突然愿意向上游掙扎的魚。

“你。”他睜大了眼，“你想為抗旨？”

“談不上是為。”

張知序拂袖走向徐不然，“我也有我自己想做的事。”

陳寶香那麼難都能掙扎活到現在，他有權有勢有吃有穿，憑什麼要灰心喪氣放棄一切。

遠的徐不然還有些沒回過神，只怔怔地看著他走近。

“卿？”他出聲。

張知序在他面前站定，平靜地看著他的雙眼：“先前陳寶香搬家的時候，你在大門口問過我一個問題。”

徐不然想了想：“關于陳大人的那個問題？”

“嗯，再問一遍。”

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徐不然乖乖地重復：“你對陳大人有意？”

“是的。”張知序點頭。

“我不通之事，不知道這意思有多深，也不知道會持續多久。”他坦地道，“但在當下，我有。你想讓我幫你追，我不愿意。”

徐不然瞳孔一，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后頭追上來的謝蘭亭也驚呆了，張大，呆如木雕。

又是一朵煙花綻開，自三人中間的夜空上璀璨劃落。

張知序突然覺到了一陣無比的輕松，伴著心頭大，指尖有些發麻，嚨也有些發。

這是他在陳寶香里沒有覺過的緒，比高興更甚，比興又多了一些不明的酸脹。

對面的徐不然沉默了許久，突然笑了。

他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大方地道：“那你我各憑本事，我不用你幫，但也不會因為就對你相讓。”

張知序嘖了一聲，用扇子擋開他的手：“我用你相讓？”

陳寶香雖然蠢笨，但又不瞎，怎麼可能舍了他去選別人。

他也不像徐不然這麼不了解，真到了能坦白心意的那一天，他才不會讓誤以為是要跟收錢。

謝蘭亭夾在中間，大氣也不敢出。

他覺得自己的兩個兄弟都瘋了，什麼啊的，也值得他們這般對峙？有那閑工夫不如跟他一起去春風樓聽曲兒。

更可怕的是，這兩人杵在這兒，就這麼互相瞪著，誰也沒有要先走的意思。

“我說。”謝蘭亭手在兩人中間揮了揮，“咱們要不先回家？”

“你先走吧。”徐不然對張知序笑，“我還有禮沒送完。”

張知序懶洋洋地笑：“走不了，一會兒定然還要來找我。”

“卿很有自信。”

“你卻不太有自知之明。”

“說了待會兒還有話要跟我說。”

“那我們就都在這兒等著，看等會先誰。”

“可以。”

兩人同時轉頭，看向那邊的庭院。

暴風中心的陳寶香什麼也不知道，還在噼里啪啦地打算盤，一會兒愁眉不展，一會兒欣喜若狂。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也抬頭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徐不然有些張，張知序看著輕松，著扇骨的指節卻也有些發白。

謝蘭亭無語至極，剛想說要不自己先走吧，免得被這倆瘋子傳染，卻就聽得陳寶香大咧咧地喊：“謝大人！您現在可有空閑？”

徐不然：“……”

張知序：“……”

謝蘭亭猝不及防地就也被推到了暴風中心。

他按住自己被風吹得凌不已的鬢發，呆呆地指了指自己：“我？”

“對。”陳寶香快步跑過來，笑道，“我方才聽他們說，陸守淮的案子，你會最先知道結果。”

“自然，我是此案的主審。”

“那咱們能不能借一步說話？”拱手作請。

謝蘭亭無辜地朝兩個兄弟攤手，公事啊，這是公事，可千萬不能遷怒到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