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的木筏接連起火,黑暗中也不見有敵人接近,火盆卻接二連三地倒在木筏上,野人顢頇愚昧,所能想到的只有鬼神作祟,著火的木筏上也無人滅火,跳海中逃生,連沒著火的木筏上的野人都提前跳海遁走。
一會兒的功夫,十幾條筏子,上百野人逃了個干干凈凈,只剩下一半的木筏在海上熊熊燃燒,大火越燒越旺,將這一片海域照得一片華,船骸上眾人著這一片堪比神跡的火海,正自茫然之際,一條黑影閃上船來。
晁衡喜道:“溯之,你果然沒死!”
來者正是江朔,他輕功極高,黑暗中又有人遮擋,火盆的照明有限,江朔得以藏匿行蹤,神不知鬼不覺地推翻火盆,燃起大火,全程大部分野人都未察覺,只打翻了幾人而已,就嚇退了百來號人。
許遠道:“江主,同在船上我都不知你和我們失散的?又怎會出現在此?”
江朔道:“說來話長,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許遠問道:“去哪兒?”
江朔簡短地說道:“去州!”
許遠喜道:“正好,我們也要去州,那里的唐軍能保護我們。”
江朔搖頭道:“南蠻生番造反,安南各州都有波及,據說有十幾萬人在圍攻州城!”
這下眾人皆驚,晁衡道:“溯之,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陳先登則道:”那可不能去州,不如往廣州去吧。”
當時南海兩大港乃安南都督府的州港和嶺南道的廣州港,因此陳先登說不去州便去廣州。
許遠卻道:“廣州港遠在千里之外,我們的這條船不像船的破船底可不能出海,怎到得了廣州?”
江朔道:“州也是我大唐國土,我們要去解州之圍。”
陳先登奇道:“我們?”
江朔向后一指道:“我們搭船前往州。”
這時遠海上影影綽綽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影,那黑影靠近時,眾人又是大驚,陳先登道:“這是,這是……海鰍船的亡靈現嗎?”
這艘巨艦被木筏上的火焰照亮,竟仿佛他們所乘船骸的前世,這是一艘完好無損的海鰍船!
巨艦側轉過來,與船骸靠在一起,可以看出此艦與陳先登的海鰍船的尺寸相差無幾,只是此船通漆了黑,海上只有一種人會把船漆不吉利的黑,那就是海盜!
一人在雉口上探出子,道:“溯之,這些就是你的朋友麼?”
江朔道:“有些是朋友,有些稱不上朋友,只是既在海上相遇,又在海難中同生共死,就當是朋友吧。”
那人哈哈大笑道:“那就統統接上來吧。”
船上放下一張大繩網,這可比繩梯好用,繩網上可供多人同時攀爬,不一會兒五十幾人就都爬到這艘海鰍船上了,江朔指著一名干短小的老者道:“我給諸位引見,這位就是名震南海的大首領馮若芳!”
晁衡、藤原清河、許遠聽了心中都是一跳,幸存者中的海盜們卻都高聲歡呼起來,人人皆知他這個“大首領”乃是崖山海盜的大首領,也可說是整個南海所有靠海吃飯之人的“大首領”,相當于江朔在運河上“漕幫幫主”的地位。
眾人與馮若芳見禮已畢,江朔道:“匆忙間也沒向大哥解釋前因,我來引見,這位是……”
江朔指著晁衡和藤原清河,尚未開口,馮若芳笑道:”這兩位是東瀛人,七八年前我曾見過兩個東瀛僧人……一個榮睿,一個普照。”
晁衡道:“那次見面之后不久,榮睿就病故,普照倒還活著。”
馮若芳瞥了晁衡一眼,道:“尊駕認得二僧?你的漢話說得可比那兩人好多了。”
馮若芳說話帶有濃重的南方口音,晁衡說的卻是音雅言。別說和東瀛僧人比,就是和馮若芳這樣的統純正漢人比,晁衡的漢話也更勝一籌。
晁衡叉手道:“自我唐求學已近四十年,因慕中國之風而改名晁衡,曾在國子監攻讀,故而略通些文墨。”
馮若芳笑著抱拳道:“原來是晁卿,失敬,失敬,如此說來,你和東瀛僧人認得也是為了那件事嗎?”
晁衡道:“不錯,我們的船雖然漂流到此,但鑒真大師和普照他們此刻應該是到了東瀛了。”
東瀛日本到大唐最兇險的一段莫過于穿過茫茫東海,一旦過了釣魚嶼,順著黑向東北而行,一路頗多島嶼,危險程度就大大降低了。因此晁衡篤定鑒真一行應該是平安到達東瀛日本國了。
馮若芳道:“好啊……大師父曾立誓‘不至日本,本愿不遂’,如今終于得償所愿,我輩當浮一大白。”
原來當年鑒真第五次東渡時偏離航向,漂流到了振州,正是得到了崖州大首領馮若芳的救助。
馮若芳篤信佛教,佩鑒真傳法之心,一路護送他自崖州渡海,經雷州、梧州到桂州達始安郡方才回轉。
因此馮若芳不知道后來榮睿病死端州,祥彥病死吉州之事。
馮若芳在海上說話比圣旨還管用,他說要浮一大白,立刻有人奉酒上前,眾人一起飲了。
陳先登又是一臉態道:“馮大首領,你還沒說為何會到這里呢。”
崖州海盜橫行海上,南海自然是哪都能去,但出現在這片蠻荒的海岸確實也有些奇怪。
馮若芳瞇起眼,從陳先登和許遠上掃過,緩緩道:“二位是大唐武?”
陳先登被馮若芳看得后脊發冷,道:“下,下……”卻覺口干舌燥說不下去了。
許遠則尚未開口,就有翁山海盜在一旁道:“此人名許遠,卻冒名潘十七,投靠我們頭領馬十二,馬頭領待他不薄,讓他做了副手,沒想到此人其實是朝廷的鷹犬,馬大哥就是死在他的手中!”
“哦……”馮若芳轉眼看著許遠道:“確有此事?”
許遠雖然平日里喜歡科打諢,卻頗有英雄氣概,桀然道:“不錯,正是我手刃了馬十二這廝,今日遇到大首領有死而已。”
他自忖落在這海盜頭子手中必死無疑,雙手負在背后,昂首對月,也不解釋。
馮若芳卻不理他,轉頭對救上來的幸存者們問道:“有多是翁山來的弟兄?”
海鰍船沖灘時還有近兩百人幸存,但大多死于野人的突襲,此刻登上馮若芳戰艦的不過四五十人,其中翁山海盜正好二十人整。
這些人原本戰戰兢兢,此刻終于有了見到親人的覺,一個個昂首出列,齊聲唱喏:“拜見法首領。”
馮若芳問道:“你們都是翁山海盜?”
二十人齊聲應道:“是!”
馮若芳又問:“你們想替馬十二報仇嗎?”
這下有了分歧,江朔他們在東海遇到翁山海盜時他們正在訌,這些海盜大多跟著許遠在追殺馬十二,但當時他們以為是跟著許遠爭奪首領的位置,后來知道許遠其實是良人,多數人都后悔不已。
馮若芳一問,有五人退出了行列,余人齊道:“請大首領為馬頭領做主。”
江朔見狀上前道:“馮大哥,其實許大哥他……”
馮若芳拍了拍江朔的手臂道:“溯之,我自有分寸。”
轉頭對那群翁山海盜道:“我再問一遍,你們是不是覺得馬十二死得冤枉,想要替他報仇?”
別看馮若芳生得不高大,此刻須眉皆立,雙目圓睜,眸中四,自有一番奪人的氣魄。
二十名海盜都嚇得子一,先前出列的五人中又有兩人走了回去。
這十七人懾懾道:“是……”
馮若芳道:“哎……為海盜,怎如此扭?大聲些!”
船上崖州海盜也都聚攏過來,腰中橫刀都一出一半了,一起狠厲地盯視著這群翁山海盜。
江朔心道:若他們真要不利于許大哥,我不能見死不救,大不了和他一起跳海好了,或許還有生路。
想到此,他向船外去,立刻心中苦不迭,巨艦借著南風速度驚人,一會兒功夫,已經離岸數里了。
那邊翁山海盜又有一人回到隊伍中,一十八人齊聲嘶吼道:“是!”
馮若芳這次不再發怒,面恢復了常態,指著出列的兩人,道:“把他們拉到姓許邊。”
許遠對二人抱拳道:“連累弟兄們了,其實你們大可不必如此。”
那二人雖已懷了必死之心,但仍心中惴惴,向許遠回了一禮,并不答話。
馮若芳指著剩下十八個趾高氣昂的翁山海盜道:“把他們扔下海。”
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又面如常,以至于很多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領頭的海盜陪笑問道:“大首領你說什麼?小的們沒有聽清”
馮若芳不耐煩地擺手道:“我說把你們扔下海喂鯊魚。”
那十八人驚道:“為什麼?為什麼呀?”
那些崖州海盜并不理會他們的問題,只管執行大首領的命令,沖上前去,擒住這些海盜。
馮若芳說的是“喂鯊魚”,可不是往海里一推了事,崖州海盜把這十八人的腳筋挑斷,拋海中,一來斷了腳筋在海中游不遠,二來鯊魚嗅覺極為敏銳,數里外就能聞到海中的腥味。
這十八名海盜可謂必死無疑,但江朔并沒有看到他們的結局,因為戰艦鼓足風帆,毫不停滯地向北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