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才扭頭問主事：

“這些木料你賣多錢？”

主事不知崔蘭因底細，但一雙眼睛早已淬煉得明，上下一打量，看著珠翠羅綺以及后四名氣概不凡的侍衛。

穿著與侍衛意味份不低，但談吐舉止又不大像個貴人。

不過宰相門前七品，哪怕是貴人養的一只鳥兒也能啄人眼。

“娘子若要買料子，鋪子里與這個一致的，值這個數。”主事滿臉堆笑，用手指比劃。

崔蘭因一看，和那個黑心腸的伙計給的價格一樣。

哼了聲，轉對那賣木料的中年人，以同樣的語氣問道：“這位郎君，他收你木料出多？”

中年男子手掌得更快速了，唯唯諾諾給了個數，還不到主事口里的五分之一。

崔蘭因無語了，回頭睨著那主事。

主事也沒想到會直接突然和那鄙下人搭話，故而來不及阻止。

“娘子不知，那些木料只是原木，若要售賣還需加工，工匠不但要發月錢，而且做工時的

食宿、趕夜活還得燒油，哪一樣不要花錢？”

這些郎平素只知吃喝樂，撒一把稻麥黍稷都分不清，不可能知曉一原木加工打磨需要花費多時間和人力！

主事雖然盡量和藹解釋，但那張臉已經是皮笑不笑的僵。

可賣價與收價依然懸殊。

崔蘭因嗤道：“你怎麼不把你東家早上要喝一碗燕窩粥的錢也加進去？”

主事吞了口涼氣險些噎著，支吾一句：“建康城木商收賣皆是如此，無一例外。”

低收高賣方能獲利，他們是商人又不是善人！

“你們東家是誰？”崔蘭因問。

主事這會來了底氣，起膛，驕傲道：“我們東家乃膠東袁家！”

世家大族、皇親貴胄都會置辦產業，這是供應他們奢侈生活的金錢來源。

不過樹老難免會藏污納垢，上邊的主子并不能時時刻刻盯著下邊的賬簿，油的掌柜都學會做兩套賬。

只要不太過分，也能獲得優渥的生活。

崔蘭因立刻扭頭對販木頭的中年人道：“你別賣他了，我收你的木頭。”

主事一驚，忙上前阻攔：“娘子，你是同行？”

同行就是冤家，搶生意都搶到貨源上來了！

崔蘭因道：“不是，我只是想買點價廉的木料。”

“娘子您要買木料，可他們十幾車的料您一人能夠收完嗎？就算這次能，今日他賣了你，明日我們鋪子、東家名下其他鋪子都不會再收他們的木料，你這是要斷了他們的生計！”

主事的話是對崔蘭因說，但威脅的卻是那賣木料的中年人。

一筆易和往后源源不斷的易，孰輕孰重當想明白了！

中年漢子果然猶豫了，瞧了眼年輕貌但不頂事的郎，兩只手都忙著給腦門冷汗。

他彎腰對那主事畢恭畢敬道：“能否讓我見見東家，這、這次價格實在太低了，我們一路上轉運耗損不，能不能再給高點。”

主事的見他識趣，態度便了些強，多了幾分得意，他捋著胡須道：“杜翁，我們也是多年合作了，不瞞你說，最近我們生意也難做啊，現在潘公抓得嚴，珍貴木料也沒有往日好賣，不過看在份上，我還是會想辦法給你爭取的，月中，月中好吧，我們掌柜就要去袁府，再替你說一說，你可把木料先卸下……”

“阿耶，不可信他！”

后邊牽牛的青年郎君抬起斗笠，大聲喊道：“去歲他也是如此敷衍搪塞我們，最終一分錢沒有多給！”

“是啊，阿耶！他就沒幾句真話！”

“他們若早說這個價，我們也不會費事運來！現在運來他們低價無非是知道我們別無選擇！”

原來牛車邊那幾個戴斗笠的郎君都是這中年人的兒子，有剛剛崔蘭因的話，便鼓起勇氣在后邊喚。

主事的臉猶打翻了染缸，五彩繽紛，急于維護自己的面子，“你們嚷嚷什麼！嚷嚷什麼！”

崔蘭因聽罷，更加堅定道：“是啊，沒什麼好說的，這些木頭我要了。”

就算多給一倍錢，也比這鋪子賣得便宜，再者，早知是袁家的產業，都不會踏進來，晦氣。

“真的嗎？這位仙子真的愿意買下我們的木料？”

“阿耶，你聽見了嗎？這位貴人說肯買我們的木料。”

“太好了，總算不用看這些爛心爛肺的玩意，這世上還是有好人，郎菩薩心腸！”

四名年輕健碩郎君大步走上前。

他們皮黝黑，牙齒潔白，模樣并不致但五觀周正，笑起來憨厚淳樸。

崔蘭因被幾個郎君圍著，聽他們七八舌夸仙子、貴人，耳尖一陣發燙。

主事氣得七竅生煙。

做生意最忌諱知道底細，剛剛他沒有防范，現在原料的價格崔蘭因是一清二楚。

若是讓買走這些木料，他還要費事去別找！

倘若找不到，就是他辦事不力……

主事不想丟掉這差，只能再借主家的威名，道：“你究竟何人，也敢和袁氏搶？”

崔蘭因比他更趾高氣揚，仿佛早在等這一刻，“我是蘭陵蕭氏之人，有何不敢？！”

“蕭氏？”

主事聞言就熄了一半的火，可隨即又道：“不對，蕭家從未有過強買強賣之事，更沒有奪人錢財之舉！你竟敢假冒蕭家名，好大膽子！”

四名侍衛互相看了眼，也不知道是否要上前幫夫人給蕭家抹黑。

就如這主事所言，蕭家家規嚴格，與其他世家不同，斷沒有如崔蘭因這樣行事霸道之人。

這時那店的伙計跑出來喊：“阿叔！東家來了！”

“東家？”主事半喜半憂睜大眼睛，只見門走出兩位郎君，一時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邊看。

想看東家，但旁邊那位郎君實在太顯眼，忍不住讓人多看兩眼。

“發生何事？”袁四郎臉上掛笑，環顧一圈，最后目落在其中唯一的郎后背。

剛剛他已聽出聲音屬于崔蘭因。

怎麼哪哪都有這郎，仿佛專門和他過不去般。

本來被蕭臨揪著賬簿已經分外不悅，不想這夫婦二人在找他麻煩這件事上出奇的統一。

崔蘭因還未轉眉頭就擰了起來，但一扭過頭，眉松揚。

這一蹙一揚的變化，兩位郎君皆看在眼里，神各異。

“夫君。”那郎朝那位矜貴郎君脆聲一喚，主事頓時膝下發。

是這郎，主事還將信將疑的份，但那郎君的氣質風度必出自門閥大族。

難道還真是蕭家之人？

蕭臨著崔蘭因的笑。

蕭家的規矩不見得記得多，蕭家的威名倒是用得順手。

四名侍衛齊齊向他低頭行禮，“見過郎君。”

蕭臨不聲掃過四個不敢抬起的腦袋，又問崔蘭因：“你為何在此？”

崔蘭因忙抬手指主事，仿佛那是罪魁禍首。

那主事把一只手遮在邊，正在袁四郎耳邊嘀咕。

好啊，惡人還先告狀了。

崔蘭因氣鼓鼓道：“我為阿家辦事，買木料，這黑店欺我年輕，獅子大開口……”

那主事耳聽“黑店”兩字，頓時不知所措地抬起頭，左顧右看。

黑店？說他嗎？

袁四郎角一。

“……而后我正好撞見這位老伯帶了木料來賣，一問之下，竟然相差懸殊！我看老伯和管事價格沒談攏，那我買就好了，皆大歡喜的事。偏偏那管事突然大喊‘你可知道我主家是誰，是膠東袁氏！你好大膽子，居然敢跟我們袁氏抬價，不要命啦！’……”崔蘭因一腔話抑揚頓挫，既然表達了自己的震驚，又模仿了主事的狗仗人勢。

“小的絕沒有這樣說！”主事兩只手都快揮出殘影來，怎麼還當著人面胡說八道！

崔蘭因振振有詞，“雖然不是這樣說，但是意思大差不差！是不是？”

那幾個年輕郎君憨憨附和。

主事哭無淚，辯無聲：“……”

崔蘭因又昂首道：“買賣本就是你我愿的事，只要我出的價，那位老伯同意，我買又有何不可？主事不就是怕我壞了他們低買高賣的勾當嗎？”

崔蘭因再朝主事和袁四郎鄙夷地哼了聲。

一副“我早看穿了你們的小人行徑”。

那押送木料的中年人滿臉惶恐，而他的幾個兒子不知懼怕，眼神還不住往崔蘭因臉上瞟，既有欣賞也有欽慕，直白灼。熱。

蕭臨余瞥見崔蘭因的耳尖、后頸都泛著淺。

任何郎君的慕注視都會讓這郎，會讓臉上、上泛起紅暈。

他想讓這些從上褪去，又想使得那紅更艷些，掩去那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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