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渾好燙，好燒。

簡婧意識不自己控制，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真實的夢。

夢里，是小小的他們。

賀哥和陳邵年長幾歲，往常帶了好東西回大院里，一幫小孩子就會簇擁圍上去討新鮮，但次次唯獨不見周郅京。

簡婧護寶似的抱著兩罐曲奇餅，最終在后院的健材角看到他。

他又在睡覺。

“醒醒啦醒醒，哥拿來的，快嘗嘗。”

拆開一塊餅干，在他鼻子前晃，直到他迷糊睜開眼。

然后也不管周郅京徹底睡醒沒，愣是往他里塞了一大塊，“香香的，是不是特好吃？”

周郅京沒什麼表，長睫垂覆，慢慢咀嚼著那塊餅干，半晌才“嗯”一聲。

小周郅京在院子里是不怎麼合群的，因為他沉默寡言，還總睡覺，每次玩游戲都見不到他的影，只有簡婧肯費心思去找他。

換句話來說，只有簡婧對他最好，最他，最疼他。

簡婧忍不住他圓鼓鼓的臉頰，“醒醒為什麼又在睡覺？”

周郅京里那塊似糖般濃郁的曲奇還沒化開，“沒睡。”

“那待在這里干什麼。”

“胡思想。”

這個答案，顯然有些敷衍。

不過后來等稍大一些，簡婧也就明白了他為什麼總是睡覺。

又是最尋常的冬日，暖氣開足，捧著杯茶去找周郅京，再一次聽到書房傳來悉的爭執聲。

腳步不停，簡婧走到臥室，打開柜門——

周郅京果然在里面睡覺。

周圍沒有任何線。

捧著茶剛要開口，下一瞬便被他一拽，拽進那個閉的空間。

周郅京腦袋靠在肩膀上，呼吸熱融融的，像的刺扎在臉上，低聲說：“睡會兒。”

簡婧了他茸茸的腦袋。

“等醒了，喝我給你買的茶哦。”

門外，是無盡的爭執，門的他們一如往常依偎。

爭執的是主角，是姑姑周曉蘭和周郅京親生父親。

父母離異，又組建新家庭，各自有了兒，周郅京反倒了沒人要的“棄子”，沒有爸爸，沒有媽媽，在姑姑家長大。

新聞總報道，周父在生意場上的那些輝事跡，也不忘報道他妻子的顧家形象。

幸福的一家三口，無人知他周郅京。

他是周父的第一個兒子。

也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從小沒得到過父親一一毫的關心，也沒過周家龐大家業，現在長大了，卻要被父親拿來當作弟弟的墊腳石，提前去嘗試他們給弟弟準備好的人生，像是某種試驗品小白鼠。

姑姑不答應，和周父據理力爭。

那段時間吵架便如家常便飯，隔幾日就會上演。

周郅京早已習慣，閉上眼，整個世界清空，不再有紛爭吵。

邊孩突然咕噥一聲。

周郅京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眼，側馨香，似絨絨冬日一團旺盛火爐，本來是他靠著，越睡越迷糊，此刻那茸茸腦袋已經枕進他懷里。

周郅京安靜出手，了的臉頰。

姑姑總說，萬一真去了父親家要聽話，要懂事，要不給任何人添麻煩。

但周郅京不想去，也不喜歡。

他大概天生就是個孤星，沒爹養沒娘疼，如果不是姑姑疼他給他一口飯，如果不是簡爸簡媽像養兒子一樣養他，如果不是簡婧的眼里一直有他，他或許早在某個冬日睡凍死在天寒地凍外。

就像那個賣火柴的小孩。

不過，不同的是，他沒有火柴，只有簡婧。

他沒有了父親，沒有了母親，只有簡婧。

周郅京其實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的死亡，他這樣的人，或許連死亡都無人知曉。但每次，每次在他知死亡時，都會被一聲“醒醒”醒，而后重窺明。

……

夢境畫面如電影掉幀，幾次顛三倒四的場景頻閃。

錄像帶開始轉，直到在某個畫面停下。

那是他們離婚前的最后一次再見，在家過年。

飯桌上熱鬧依舊，簡媽和周老師還在商量著兩家人一起去哪玩三天——這大概是每年過年的保留節目。

可誰也不知道。

一墻之隔，他們二人坐在臥室的對角沉默不語。

對角線的最遠距離，心也是遠的。

門外是春晚相聲抖包袱的笑聲，門的他們卻安靜到無話可說。

或許婚姻最慘的不是爭執，而是連爭執都無力，連爭執都覺得沒有必要。

他們的沉默昭示著最終結局。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沉默，都是把往年的那些回憶立在刀刃上，捅穿。

到后來，門外簡媽敲敲門，說要年了，讓他們出來一起過新年。

坐在床一角的簡婧輕回了句：“來了。”

面前一道影落下。

被站立的周郅京俯抱住。

他是從國外匆匆趕回來的，始終低垂著頭，直到那一刻埋進懷里，才讓簡婧看清了他那冷淡偽裝下的臉。

中央空調熱空氣并沒有讓房間升溫，他是狼狽的，長時間的憔悴而疲憊，一張面無表的臉上幾乎沒什麼，眼眶卻紅著。

他沒有出聲挽留，也沒有不走。

簡婧還是走進那場熱鬧中，走進喜氣洋洋的客廳里，獨留他一人在房間。

新年夜的白日焰火驟然在空中綻開。

映亮周郅京寂寥的影。

在這段必然分開的關系中，他們隔著一堵墻，度過了最后一個短暫的夜晚。

后來，他們選擇了最普通的一天去民政局。

登記，蓋章，離婚證到手。

猶如臺風過境，一切回憶都被連拔起，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火柴沒有了。

簡婧也沒有了。

周郅京也就什麼都沒有了。

……

簡婧從夢中醒來。

一直守在側的男人幾乎是瞬間察覺，弓過來，輕聲問：“怎麼樣，還難麼。”

簡婧視線迷糊渾濁，定睛了一會兒，才看清眼前人。

腦海中，他那個落寞的影像還有些殘影。

“醒醒……”

周郅京聽清的話，眉頭輕皺，恰好和進來換藥的護士對上，他語調不明的問了句，“確定退燒了？”

護士點頭。

“放心好了，剛量的溫，36.4，確定退燒了。”

“那有沒有燒得時間太久，把腦子燒壞這種可能？”周郅京清淡的臉上就寫著匪夷所思幾個字。

護士：“啊？”

周郅京似乎十分懷疑這種可能。

畢竟要是清醒著，怎麼可能自己醒醒。

一定是燒壞了。

病床上的簡婧：“……”

不顧手背的管子，用盡全力氣，抓著手邊一卷衛生紙向他砸了過去。

周郅京沒躲，接下，眉這才稍稍舒展。

“這次是真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