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程崢沉默地坐著，下首依次站著軍和侍省的人，還有許敬卿、張吉等大臣隨駕左右，只是個個都垂眸不語，殿針落可聞。程慕寧在旁替他包扎著手上的傷，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可程崢只是直愣愣的，仿佛還沒有從方才的險境中回過神來。

剛才事發突然，可其實危險并沒有持續多久，從起火到刺殺，再到軍捕獲刺客，這前后不過是幾個眨眼的功夫，但對程崢來說已經是閻羅殿前走一遭了。他又坐片刻，半響才問：“皇后和珍妃如何了？”

程慕寧說：“皇后嚇著了，在偏殿歇息，珍妃也只是暈過去了，圣上放心，沒有大礙。”

程崢“嗯”了聲，他不知道在想什麼，又是長久的靜默。

“圣上——”紀芳想出言寬他兩句，被程慕寧一個眼神攔下了。

程慕寧將藥箱遞給紀芳，起去到屏風后吩咐侍奉的宮人煎藥事宜。偌大殿堂，長公主那溫聲細語是此時殿唯一的靜，但卻襯得周遭的寂靜愈發冷肅。

“刺客，”程崢忽然開口：“都審出什麼了？”

這話問的是裴邵，他上前半步，答說：“都是些不要命的死士，在被拿下前就已經服過毒，不到審訊就——”

忽然“砰”地一聲，程崢砸了個杯子下來，杯盞直直砸在旁邊的太監上，那帶著怒氣的碎片飛濺到裴邵腳邊。

裴邵話音頓住，掀了掀眸，程崢有發這麼大火的時候，這怒氣剛才不知醞釀了多久。

那太監是如今侍省的二把手，他撲通跪下，帶著哭腔哆嗦道：“奴才有罪！”

程崢一掌拍在扶手上，歷聲道：“今日侍奉左右的宮人都是由侍省挑選，怎麼會混進刺客！”

裴邵穩聲說：“這些刺客都是已經在侍省當過一兩年差的宮人，并非是近日才混宮。”

話音落地，鄭昌邁著年邁的步伐從一旁走出，巍巍跪下，說：“回圣上，老奴乃侍省掌事，有此驚天疏而不知，老奴有罪。”

“鄭昌，你年歲已大，這兩年都只在朕邊伺候，侍省的差事早就卸下了，用不著替底下人頂罪！”程崢說：“來人，把此人拖下去，前疏忽罪該萬死，給朕打！”

太監大喊了聲饒命，當即被捂拖了下去。

后面抱著藥箱的紀芳見狀形一晃，原本在被指去公主跟前侍奉之前，侍省的差事一直是他安排的……紀芳艱難地咽下唾沫，阿彌陀佛，險些，險些就要丟掉小命了！

程慕寧側目道：“你抖什麼？”

“啊？”紀芳了腦門的汗，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樣，地說：“奴才就是覺得，公主是奴才的福星。”

但比起他差錯的好運，殿前司顯然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前疏忽”這四個字分明是敲山震虎，今日這件事，殿前司作為今夜巡防的主力不開干系，先不說刺客，那席間燒著的燈籠都是被人提前過手腳的，軍排查不及是實打實的罪名。

裴邵垂眸間余掃了眼許敬卿。

燈籠是趙錦做的手腳，但那幾個燈籠在席間引起的火勢并不算大，他不過是想趁令那宮上前，假意行刺，他好救駕立功罷了，裴邵事先知道這小把戲還特意給他放了水，可在那宮之后出現的刺客一定不是趙錦的安排。

他沒這膽子，許敬卿也沒有。

程崢死了對誰都沒有好，可今夜的刺客卻是實實在在想要程崢的命。看來是螳螂捕蟬，許敬卿是假意行刺，有人卻趁機想要把事坐實，許敬卿的心現在定也懸著，否則早就站出來指責裴邵的過失了，但他此刻卻異常安靜。

安靜到程崢都皺起了眉頭。

他要治裴邵的失察之過，可他不敢直言，正需有人能遞個臺階，然而許敬卿不說話，也沒人敢找裴邵的麻煩，氣氛一時僵滯住了。

裴邵也等了許久，那輕輕頂了下上顎的作彰顯了他的不耐煩，正當他要邁出腳自行認罪時，程崢后的簾子“唰”地掀開，程慕寧走了出來，道：“中秋夜宴，天子在宮中遇刺，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殿前司戍守前還能讓刺客有機可趁，是疏忽還是另有，殿帥就沒有話要說？”

裴邵看了一眼，拱手說：“今夜之事臣不敢辯駁，甘愿領罰，但臣與殿前司上下對圣上忠心耿耿，還圣上明察！”

“是不是忠心耿耿的確要查。”程慕寧道：“依本宮看，不止是宦與宮需要排查，三衙軍一樣要查！今夜眾人皆聽殿帥號令，眼下最該羈押查辦的，就是殿帥。”

“這……”張吉按耐不住，說：“殿帥縱有過失，但也不至𝒸𝓎于背上刺殺天子的罪名，方才殿前司救駕及時也是有目共睹，臣知公主憂心圣上，可茲事大，還得冷靜啊！”

程崢也沒想扣這麼一大頂帽子給裴邵，臉上繃的神頓時瓦解，他震驚地朝程慕寧看去，這回真信了他二人鬧崩之事。

程崢忙說：“是、是啊，阿姐冷靜，張尚書說得對，裴邵指揮殿前司的時日不短，他的衷心朕還是信得過，但話又說回來——”他回過頭，肅然道：“公主說得對，此事的確要個說法，宮與宦要查，三衙軍也要查！審查的事便由兵部辦，裴邵有失察之過，便先了調度之權，事后再議吧。”

“不可！”一直默不作聲的馮譽倏地開口，一開口就駁了程崢的命令。為兵部尚書，馮譽很清楚軍的調度之權意味著什麼，群龍無首乃軍中大忌，他道：“眼下正是加強巡防的時候，殿前司不可無人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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