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將順著他的目,撓了撓頭,嘆氣說:“這侯爺也忒挑剔,吃穿用度都要用最好的,是每日三頓飯,就能累死跑的兄弟,不過其余倒是安分得,這些日子從未鬧著要出過門,所以今日晚膳后他說要見主子,我等不敢不報,唯恐耽誤了主子正事。”
裴邵“嗯”了聲,從馬背上拎起一壇酒,說:“你們與他說過朝廷的事?”
家將忙說:“沒,兄弟們不敢與他多說話。”
裴邵邊朝宅子走去邊說:“他與外面聯系過?”
家將搖頭,斬釘截鐵道:“不可能,盯梢的日夜替,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是嗎?”裴邵倏然頓步,側目而視,語氣微涼道:“那他是怎麼知道工部案進展的?”
家將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裴邵就把那壇酒扔進他懷里,說:“侯爺要的慶功酒,拿好了。”
而后闊步上前,推門進了屋里。
這座宅子不大,一進一出,一眼就能觀全局。武德侯坐在堂前,一只眼睛戴著眼罩,正拿糕點喂手背上的麻雀,見裴邵進門來,眼也不抬地說:“我如今也是這籠中雀,拘在殿帥眼皮子底下,是哪里都去不了。”
家將隨其后,把酒放下便退了出去。
“我的人只是為保侯爺安全,侯爺若不怕被人察覺,自然想去哪去哪。”裴邵說話間拔了酒塞,從桌上翻過一只碗,倒酒時不聲地四下一掃,“悅來樓的糕點遠近聞名,侯爺也喜歡?”
那糕點整整齊齊疊在盤子里,一口也沒有被過,角落里還堆著幾個悅來樓的紙袋。
武德侯稍稍一頓,“啊”了聲說:“還,它家棗泥不錯。”
裴邵笑了一下,把酒推給他,坐下說:“侯爺今夜尋我,有什麼要事要談?”
武德侯將那麻雀關進籠子里,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裴邵,“我給了殿帥我的誠意,便是想往后能跟著殿帥混,求一份庇護,眼下工部的事辦得順利,許敬卿那里栽了個大跟斗,我與殿帥,算不算有了?”
“當然。”裴邵說:“我今夜來,就是要謝過侯爺,侯爺有話可以直說。”
武德侯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重重擱下時“噹”地一聲,引得門外盯梢的人一個激靈,扶了扶刀。
那是個隨時準備拔刀的姿勢。
武德侯也不慌,咽了酒才說:“進林也死了。”
裴邵垂了垂眼。
武德侯嗤地一聲苦笑,說:“我如今是個孤家寡人,連唯一的指也沒有,只有殿帥這一個倚仗——”
“未必吧。”裴邵盯著門框下的一灘月,轉眸看向武德侯,說:“侯爺要是真覺得孤單乏悶,要不要我將姚州的小夫人與小公子接過來,陪侯爺敘舊?”
武德侯臉當即一變。
武德侯好人盡皆知,后宅里是納進門的妾室就有十幾房,但他子嗣卻單薄,統共沒幾個兒子,因此格外注意給自己留后。他在京中是刀尖,跟在許敬卿這樣的人后,就要有隨時被卸磨殺驢的準備,是以武德侯早早將自己的妾及子送回了姚州。
也算他看得長遠,此舉的確保住了他們何家的。有了,便是還留有青山,是以眼下他雖頹靡傷心,但卻也不至于真像他說的是個孤家寡人,一副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裴邵這邊剛一說完,果然見他變了臉,噌地起道:“你……你做了什麼?你最好不要胡來,本侯與殿帥,如今不是敵人!”
“我們當然不是敵人。”裴邵面上不,語氣平和,道:“侯爺把那樣重要的消息遞給我,是想與我化敵為友,那我這個朋友,自然也要費心保全侯爺的家人,都是應該的,客氣什麼。”
武德侯拳頭,盯了裴邵片刻,還是坐下說:“只要殿帥愿意與我聯手,憑我知道的與殿帥在朝中的地位,足以把許敬卿往下踩!而裴氏兵權在手,往后有的是機會往上走,能走到哪里,那全看殿帥的意思。”
裴邵與他對視,長久靜默后,眼里逐漸浮出笑意,“侯爺接二連三,是在替誰試探我?不若讓他出來,躲著藏著可不是朋友的姿態。”
“你,你這是說什麼——”
裴邵卻忽然起,道:“那就等那位愿意面了我們再談。”
……
簾子一掀,裴邵頭也不回地走出去,武德侯本想追他,卻被盯梢的攔在門外。裴邵站定,朝家將道:“往后送進來的吃食需得留意,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這種大話,別再說第二次。”
家將一怔,當即明白過來,難為地垂首說:“是!”
“還有。”裴邵轉了轉扳指,在夜中說:“明日一早,找個理由查封悅來樓。”
京郊路途遠,裴邵回府時已是夜半。
屋里還點著燈,他被夜風吹得僵麻的臉驟然一緩,雖然知道里頭的人定然不是有意等他。推門一看,程慕寧果然是倚在椅上翻案牘,虎斑犬安靜趴在腳邊,被著腳踩在背上,那染著朱紅蔻丹的腳趾一下一下輕點著,虎斑犬也不惱,竟然舒服地打起了呼嚕。
聽到靜,虎斑犬也只是輕輕了下眼皮,程慕寧隨之仰頭,說:“回來了,順利麼?”
心很好,看來陸楹今夜來過了。
裴邵“嗯”了聲,褪去外袍,松了松袖口,走近看手里翻的是這兩年吏部的吏變更況,不知道又從哪里拿到的吏部文書。三年不在京城,門路倒是一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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